一九五二年十月十二日,星期日。朝鲜,五圣山,前敌指挥所。
秋雨,已经断断续续下了一周。
坑道里的空气,潮湿、阴冷,混杂着火药、血腥和泥土的气息。五圣山前敌指挥所里,那盏昏黄的马灯,如同一只疲惫的眼睛,映照着三位志愿军的高级将领。
李云龙,陈赓,杨得志。
杨得志刚从铁原前线赶回,满脸的硝烟和掩饰不住的疲惫。他那件军大衣上,还带着白马山的泥土。十月十日,他麾下的第三十八军,在付出了近万人的惨重伤亡后,接到了李云龙“停止进攻,全线后撤”的命令。
“李参谋。”杨得志的声音沙哑,他没有坐,像一尊铁塔般站在指挥所中央,“我……我杨得志,给你……丢脸了。三十八军,‘万岁军’……没能拿下白马山。”
第三兵团司令员陈赓,正在用一块布,仔细擦拭着他的望远镜。他闻言,动作停了停,抬头看了一眼李云龙。
李云龙,这位志愿军高级参谋,正背着手,站在那幅巨大的沙盘前。他比在阳德时更瘦了,颧骨显得很高,但那身军装,依旧扣得一丝不苟。
“老杨,你坐下。”李云龙的声音很平静,“谁说你丢脸了?”
他转过身,走到杨得志面前,亲手给他倒了一杯水。水很浑浊,是坑道里沉淀过的雨水。
“白马山,我让你去打,就没指望你能‘打下来’。”李云龙淡淡地说。
“什么?”杨得志猛地抬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当金钟五那个南朝鲜师长,是吃素的?他背后,是范弗里特整个第九军的炮火,是美国空军的无限支援。”李云龙的目光,平静得近乎冷酷,“我让三十八军去打,就是要打成……‘打不下来’的样子。”
“老杨,你和蒋永慧(三十八军军长),在白马山,用近万人的伤亡,拖住了范弗里特整整五天。把南朝鲜最精锐的第九师团,打成了残废。把范弗里特的空中支援、预备队,牢牢地粘在了铁原。”
“你不是‘失败’了。”李云龙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是……‘成功’了。你用你最心疼的三十八军,为五圣山的十五军,赢得了……五天,宝贵的,喘息时间。”
杨得志的嘴唇,剧烈颤抖。他看着李云龙,这个“斯文”了许久的战友,他终于明白了。这是一场……他妈的,用“万岁军”当“诱饵”的阳谋!
“那……那现在……”杨得志端着水杯,手,在发抖。
“现在,”陈赓接过了话头,他的语气凝重,“白马山的‘戏’,唱完了。范弗里特的‘正剧’,该开场了。”
李云龙点点头,指着沙盘:“白马山一撤,范弗里特那老小子,现在……一定得意得很。他以为,我们的‘秋季攻势’,到头了,泄气了。他以为,他‘赢’了。”
“一个高傲的,自以为赢了的将军,接下来会做什么?”
“他会……”杨得志顺着李云龙的思路,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他会……报复。他会把在白马山没占到的便宜,在五圣山……加倍,讨回来!”
“没错。”李云龙的目光,落在了沙盘上那两个小小的山头上——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
“范弗里特的‘摊牌行动’,从十月五号开始,被我们用白马山……‘打’歪了。”
“现在,他把牌,重新扶正了。”
“老陈,”李云龙转向陈赓,“第十二军,曾绍山,到哪里了?”
“报告李参谋,”陈赓立正,这是他们两人间的默契,越是大战在即,他越是“规矩”,“第十二军军长曾绍山,已于今日十二时,抵达前敌指挥所外围。正在……等你召见。”
“好。”李云龙点点头,“让他和秦基伟(十五军军长),一起来。”
半小时后,两位军长,一前一后,走进了指挥所。
秦基伟,十五军军长。他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军装上全是泥点和血渍。从十月五号开始,他的十五军,就独自承受着“摊牌行动”的初步压力。
曾绍山,第十二军军长。他身形高大,面色黝黑,带着一股……猛虎下山的气势。他的军装,是干净的。
“李参谋,陈司令,杨司令。”秦基伟的声音,嘶哑得像在拉风箱。
“李参谋。”曾绍山的声音,洪亮如钟。
李云龙的目光,扫过两位军长。
“基伟,”李云龙先开口,“你瘦了。十五军,打得……很顽强。孙占元,崔建功……都是好样的。”
秦基伟的眼圈,“刷”地一下红了。他没有说话,只是……立正,敬礼。
“但是,”李云龙话锋一转,“你们的仗……还没打完。”
他转向曾绍山:“绍山,你的十二军,是我们的‘总预备队’。是……‘最锋利’的刀。你知道,刀,是用来干什么的吗?”
“报告李参谋!”曾绍山昂首道,“刀,是用来……杀人的!”
“不。”李云龙摇了摇头,他“斯文”地笑了笑。
“你的刀,是用来……‘救人’的。”
他指着秦基伟:“你要救他。你要……替换他。但,不是现在。”
“什么?”曾绍山和秦基伟,同时一愣。
“基伟,”李云龙盯着秦基伟,一字一句,“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你的十五军,尤其是四十五师。必须,再给我……顶住……两天!”
“李参谋!”秦基伟急了,“我的四十五师,已经……快打光了啊!”
“我知道。”李云龙的语气,不容置疑,“打光了,也要顶!范弗里特,在等。他在等他最后的弹药,最后的飞机,最后的人员……到位。”
“他要……‘毕其功于一役’。”
“而我,”李云龙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也要……‘毕其功于一役’。”
“我需要……十五军,用你们最后的血肉,去……接住范弗里特,最重,最狠的……第一拳!”
“我需要你们,把他打‘疼’,打‘懵’,打‘疲’!”
“然后,”李云龙的目光,转向曾绍山。
“你,十二军,再去……‘收尸’!”
十月十三日,星期一。
汉城,美第八集团军司令部。
“将军!”美第九军军长詹金斯,兴奋地向范弗里特报告,“白马山的中国人,彻底撤退了!南朝鲜第九师团,取得了……伟大的胜利!”
范弗里特,端着一杯威士忌,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詹金斯。‘胜利’?”他冷冷地反问,“金钟五的第九师团,还剩多少人?五千?还是三千?”
詹金斯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中国人,用一个残破的三十八军,就把我们最精锐的南朝鲜师,打成了‘乞丐’。”范弗里特的酒杯,重重地砸在桌上。
“这,不是胜利。这是……‘耻辱’!”
“是,将军。”
“但是,”范弗里特话锋一转,眼中露出狼一般的凶光,“这场‘闹剧’,该结束了。”
“李云龙……他以为,他耍了我们。他以为,他赢得了时间。”
“他不知道,他……只是,激怒了我。”
“命令!”范弗里特站起身。
“‘摊牌行动’,第二阶段,正式开始!”
“美军第七师师长,阿瑟·特鲁多!”
“南朝鲜第二师师长,丁一权!”
“明天,十月十四日,凌晨!我要你们,用……三十万发炮弹,把‘三角山’(597.9高地)和‘狙击兵岭’(537.7高地北山),给我……‘犁’一遍!”
“我要……活捉李云龙!”(范弗里特并不知道李云龙在五圣山)
“我要,在二十四小时内,全歼……中国第十五军!”
“是,将军!”
同一天。五圣山,十五军四十五师指挥部。
师长崔建功,正在给他的团长们,分发……最后的“家底”。
“一百三十五团,孙占元(牺牲)……的团。”崔建功的声音,嘶哑。他指着新任团长,“你,顶在597.9高地,最前面。你的兵,打光了。就……用坑道里的,炊事员,卫生员……给我顶上去!”
“一百三十四团,刘占华。”
“到!”
“你,守‘狙击兵岭’。南朝鲜第二师,是‘伪军’。但,打起仗来,比美国人……还狠。你……掂量着办。”
“师长,”刘占华,这个铁汉,也忍不住了,“我们……到底,要守到什么时候?十二军……十二军的兄弟们呢?”
“闭嘴!”崔建功一巴掌,拍在地图上,“李参谋的命令,是……‘守’!”
“守到……我们,‘死’。”
“死,也要……死在阵地上!”
十月十四日,星期二。
凌晨,三点。
五圣山,陷入了……死神般的寂静。
前敌指挥所里。李云龙,陈赓,杨得志,曾绍山,秦基伟……五个人,围着一部电话。
谁也没有说话。
他们在……等。
三点五十九分。
“滋……滋……”电话里的电流声,突然变得刺耳。
四点,整。
“轰——”
一声……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巨响,从地心传来。
整个五圣山,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猛地……“捏”了一下!
“轰隆隆隆隆隆——”
指挥所里,马灯,瞬间熄灭。
桌上的水杯、地图、沙盘……一切,都在剧烈的跳动!
“开灯!”陈赓在黑暗中,冷静地吼道。
警卫员,哆嗦着,划了三次,才点亮了备用马灯。
光亮,照亮了五张,如同……“兵马俑”一般的脸。
“他娘的……”杨得志,这位“万岁军”的司令,喃喃自语,“这……这是……‘天塌了’……”
这不是炮击。
这是……“钢铁的……暴雨”。
三十万发炮弹,在短短几个小时内,倾泻在597.9和537.7这两个,总面积不过三点七平方公里的小山头上。
平均……每秒钟,六发。
每平方米土地,承受……七十八枚炮弹。
山……被“削”低了两米。
岩石,被“烧”成了……粉末。
四十五师,在表面阵地的,第一梯队,第一道防线的……一个营。
在炮击开始的……第一分钟。
就……“消失”了。
指挥所里,电话……断了。
“接!”李云龙,吐出了一个字。
通讯兵,疯了一样地摇着电话机,可那头,只有……“死亡”的“忙音”。
“李参谋!”秦基伟的脸,已经……没有了血色。他一把抓起帽子,“我……我上去!”
“你站住!”李云龙,第一次,对军长,用了……“吼”的声音。
“你……哪里也不准去!”
“你,”李云龙指着秦基伟,“和你的十五军,就是……‘钉子’!”
“就是……‘死’!也要给我……‘钉’在坑道里!”
“可……可我的兵……”秦基伟,哭了。
“你的兵……”李云龙的眼圈,也红了。但他……忍住了。
“你的兵,就是……‘代价’。”
“是我们……‘赢’的……‘代价’!”
上午,九点。
炮火,开始延伸。
“联合国军”的步兵,上来了。
美军第七师三十一团,“北极熊团”。
美军第七师三十二团。
南朝鲜第二师十七团。
黑压压的,三个团,像蚂蚁一样,涌向了……那两片,已经……“不复存在”的山头。
美军师长特鲁多,举着望?镜:“结束了。中国人……已经……化成灰了。”
然而。
就在他们,踏上山顶,插上旗帜的那一刻。
“轰!”
“杀——”
从焦土之下,从……“地狱”之中,十五军的战士,从坑道口,反扑了出来!
“人在……阵地在!”
“为……孙占元……报仇!”
“杀!杀!杀!”
指挥所里。
电话……奇迹般地,接通了。
是崔建功的声音,他在……泣血。
“李参谋!李参谋!听得到吗?!”
“我是李云龙!说!”
“五十九……597.9高地……零号阵地……丢了!一号……丢了!二号……丢了!”
“敌人……上来了!美国人……太多了!”
“顶住!”李云龙吼道。
“顶不住啊!李参谋!”崔建功在电话那头,放声大哭,“我的兵……我的兵……一个连,上去……三分钟……就……就没了!”
“没了……也要打!”
“李参mou……”崔建功的声音,突然变得……平静。
“你……你听……”
电话那头,传来了……《国际歌》的……歌声。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轰——”
一声巨响。
电话……断了。
指挥所里,死一般的寂静。
杨得志,这位铁打的汉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陈赓,低着头,眼镜片……滑落了。
曾绍山,紧握着拳头,指甲,刺进了肉里。
李云龙,背过身。
他的肩膀,在……微微颤抖。
十月十四日,这一天。
上甘岭,五圣山,597.9高地,反复易手……七次。
537.7高地北山,反复易手……九次。
黄昏,十五军四十五师,以……“玉碎”般的反击,奇迹般地……夺回了,全部……表面阵地。
但,所有人都知道。
这……只是……“回光返照”。
十月十五日,星期三。
天,刚亮。
范弗里特的……“铁雨”,又来了。
比昨天,更猛。
美军,南朝鲜军,像疯了一样,一波,接着一波。
白天,阵地,丢了。
黄昏,十五军,用……“命”,夺回来。
十月十六日,星期四。
白天,阵地,又丢了。
黄昏,十五军,用……“血”,又夺回来。
十月十七日,星期五。
白天,阵地,再次……丢了。
黄昏。
秦基伟,打来了……最后的电话。
“李……李参谋……”
“我是……”
“李参谋……我……我十五军……四十五师……打……打光了。”
“崔建功……重伤。”
“一百三十五团……打光了。”
“一百三十四团……打光了。”
“李参谋……我……我秦基伟……我……我对不起……党……”
“闭嘴!”李云龙,一把抢过电话。
“秦基伟!你……是……‘功臣’!”
“你……和你的十五军,是……‘钢’!是……‘铁’!”
“你们……用……一个军,‘顶’住了……范弗里特,三个军的……‘火力’!”
“你们……‘熬’干了……美国人的……‘锐气’!”
“现在……”李云龙,缓缓地,放下电话。
他转过身。
指挥所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李云龙,走到……第十二军军长,曾绍山的面前。
他,这个……“斯文”了许久的,志愿军高级参谋。
他,这个……“算计”了三十八军,“算计”了十五军的……“李云龙”。
“啪”地一下。
他向曾绍山,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曾绍山同志。”
“到!”曾绍山,热泪盈眶。
“李云龙,”李云龙的声音,无比清晰,响彻坑道,“代表……志愿军指挥部,代表……牺牲在五圣山的……十五军,全体……烈士。”
“命令你部:”
“第十二军,三十一师,三十四师,三十五师……”
“全线……反击!”
“把……我们丢掉的……”
“一草一木……”
“都……给老子……”
“夺……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