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鸣沙兴致不高,但他越是这样,梧桐越是担心,想借此,带着一心只有报仇的可怜小家伙,好好欣赏欣赏人世间的繁华。
灯花节是大雍特有的节日,农历六月六,用来寄托美好和怀念。
这天没有宵禁,人人都可上街游玩,珍月坊更是会放烟花,开灯会,庆祝节日。
燕鸣沙被梧桐强行拖了出来,二人直奔珍月坊。
“师弟!严语!你能不能快点!咱们抢个前排的位置!”梧桐嫌燕鸣沙速度慢,一边跑一边扯着他往前走。
燕鸣沙磨磨唧唧的挪动,不愿跑动起来。
梧桐气得咬牙切齿,“去晚了就看不到最完整的烟花了。”
“我们飞到楼上看便可。”
梧桐瞪大了眼睛,“那怎么行?俗世之乐,就该有俗世享受之法,你飞上去,烟花就没了意义。”
燕鸣沙向来说不过梧桐,他抽出自己的手腕,示意梧桐先去,“你先去吧,我跑不快。”
梧桐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后背急得冒火,“那我可就真不等你了,我在听雪坞从来没见过这么热闹的集会,我真去了!”
“去吧。”燕鸣沙强扯出笑意,把梧桐推了一把,“我知道地方,随后就来。”
待梧桐离远了,燕鸣沙收起笑容,矗立在川流的人群中,茫然孤独地看向远处的河流。
上面隐隐有花灯流过,可没有一条承载了他的希望。
自从父母过世,燕鸣沙不敢快乐,更不敢向往人间平静。
他怕只要陷入这种惬意温暖的生活里,就会彻底消磨掉所有的意志。
报仇是一件,需要痛苦不断滋养的愿望。
或许只有等仇人死了,他才能真正的来赏一赏这些流淌在水中的灯花和希望。
燕鸣沙调转了脚步,没有继续再往珍月坊走,而是逃向光亮微弱的后河。
后河也是盛京河的一条分支,只不过这里没有灯火,也没有烟花,今日人迹罕至,只有零星从上游下来的灯花还孤零零荡在水中。
燕鸣沙站在岸边眺望了一阵,
忽然一阵清风吹过,扬翻了河中一只灯花,烛火瞬间被熄灭,纸条也被浸湿。
燕鸣沙动了,他身影微顿,衣袂也被晚风带得轻微浮动。
他足尖轻点水面,掠动了两支粉荷抖落,鞋尖带起一串水珠,只手一挽,打翻的花灯,便被他收到掌心。
燕鸣沙回到岸上,抖落了上面的水珠,借着亭子上的灯笼,看清了字迹。
【愿我儿出标平安,顺利回家。】
“标”也写错了,燕鸣沙料想应该是“镖”。
不知道这封由何人代笔,兴许要帮写的数目太多,字迹潦草,能看出是匆忙之下写完,不等墨迹干透就贴了上来,因此字形都黏成了一团。
燕鸣沙把纸条放回花灯里,重新点燃了上面的烛芯,将灯花缓缓放入河中,静观其流远。
这样的日子,总是比他有盼头的。
燕鸣沙自嘲的笑了笑,转身正准备离开,不远处突然响起了笛声。
笛声宛如山雨,撞开了寂静美好的夏夜,随着月色漫开,染上了一层浓浓的清寂。
这样怅惘又缠绵的乐曲,燕鸣沙第一次听,只觉得吹曲之人,应当此刻与他有着同样的心绪。
他兀自回头,寻找着笛声的来源。
终于,远处一艘游船缓缓驶入他的视线。
船上乘了无数盏花灯,而吹笛之人,此刻也矗立在船头,笛声愈发萧瑟,那道身影也变得渺小,脆弱起来。
游船渐渐向燕鸣沙靠了过来。
燕鸣沙下意识上前了几步。
他静静站在亭下,欣赏这首自己从未听过的曲子,仿佛正与笛子的主人,神魂相交。
燕鸣沙愣愣地出神,直到笛声逐渐开始远去,他忽而抽出腰间的长剑,轻点堤岸,飞入荷从,惊起了一片涟漪。
这动静让一旁的笛声停了下来,船也跟着停了下来。
贺允抬眼望去,一道潇洒俊逸的身姿,踏水无痕,从池中掠过,几乎是瞬间,就来到了他的船边。
“什么人!”
贺允警惕地退到船内,燕鸣沙连忙开口,“阁下笛声清寂空灵,令人思虑万千,我喜不胜言,可游船将往,所以冒昧登船,请莫惊慌。”
燕鸣沙说完,将手中的荷花放在船头,“能听到如此笛声,我应当赠礼。可手头什么也没有,只能送出这新荷,聊赠我的心意。”
船中的人不语,燕鸣沙也知道自己这番举动惊扰了对方,正准备离开,忽然被人叫住。
“你若喜欢,可以留下来听。”
燕鸣沙脚步顿住,回头看向船舱,那只有一道模糊的身影,在烛火中显得格外神秘。
“这是我自己作的新曲,还有不成熟的地方,阁下既然懂,就请留下来听一曲罢。”
燕鸣沙喜不自胜,他没有踏入船舱,而是在船头,席地而坐。
河面上,笛声再次奏响。
燕鸣沙心头一震,原本寂寥的笛声忽而变得飞扬起来,似乎拨开了雨幕,又看到了希望。
这样轻快而又动人的笛声,尽管美妙却与刚才的意境截然不同。
燕鸣沙不懂为何,等演奏的人停了下来,他开口问,“阁下笛声轻妙动人,可我不解,为何情绪转变如此之快,情绪难道如此容易消解?”
船舱里传来一阵笑声,半晌,船帐被人掀开,贺允握着笛子缓缓探出身子,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酒杯,递给燕鸣沙。
“情绪不易消解,正如知己难寻。
我登船之时,原本也苦闷,但刚刚有知己赠我新荷,解我心语,如今再奏不出寡闷,只剩下欢愉了。”
燕鸣沙望着他,呆呆地接过酒盏,
一时间忘了接话。
贺允仰头饮尽,随手将玉杯丢入湖中,捡起船头的荷花,轻笑了一声,
“可这荷花无辜,好好开着,今日就折了,想来只有它是不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