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放得到了贺允暂时的原谅，手上干活的速度都变快了不少。
尽管戴着手套，只是剥了半个多小时，隋放就感觉到手心里火辣辣的。
他虽然力气力气大，但要说干活，还不如贺允这个七岁的小朋友。
隋放背着背篓一趟又一趟来回搬运，肩膀也被麻绳蹭得生疼。
可看到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小贺允一直没叫苦，隋放实在说不出自己不行的话来，
硬是咬牙坚持住了。
忙活四个多小时，他腰酸背疼，肚子也饿得咕咕叫，好在贺长民终于及时叫停，
三人推着满满一板车的玉米棒子往家走。
路上遇到不少看热闹的人，都是听说有人要来村里拍电视节目，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人。
隋放的亮蓝色头发实在太惹眼，走在朴素的村庄里，就像丢进来一枚核弹。
邻居们议论纷纷，有几个好事儿的，走上前搭话。
隋放冷着脸一言不发，贺长民帮他答了几个问题，
听说隋放是从帝都来的，一个个都惊讶坏了。
“帝都怎么跑这来了，这是贺家的亲戚吗？”
“土鳖，人家是录电视的。”
“好像是啥交换人生，那贺允小子为啥还在家里呀？”
这话戳到了贺长民的伤口，他托着板车，轻微地叹了口气。
走在身边的小孙子，浑身都是灰尘泥土，一双小手勒得发红。
一想到贺允原本有可能逃离这样的生活，贺长民就止不住埋怨自己大意。
他的低落传进隋放眼里。
早晨的那一遭，让隋放真正明白了什么是大山，
这里的人是饿不死，可也出不去。
他才理解了为什么贺允没有交换，让老实的贺长民那样的激动。
偏偏这时候，何月从院子里把门打开，看到贺允脏兮兮的样子，心里得意，嘴上虚伪：
“哎呀，他爷，收地辛苦了。小允这孩子就是懂事，小小年纪就这么会干活，以后肯定是田里一把好手。”
“我们家贺宵就没有允允懂事，哎，去了帝都忘了娘，连个电话也不知道打。”
这话正撞在贺长民的枪口上，只是贺长民的愤怒向来是无声的。
他摇摇头，拉着贺允，嘴里呢喃不清，
“明年八岁了就送允允读书，我们允允认字也厉害，不种地。”
贺允露出两排牙齿，看着贺长民乐呵呵地冲他笑，“爷爷我读书厉害。”
何月翻了个白眼，“老二家治病欠的钱都没还完，还读书，赶紧给我们几家把钱还了是正经的。”
贺长民不愿意在节目组和镜头前暴露家丑，但还是被何月气得有些口不择言，
“何月你！你当初……二哥二嫂，以前对你家，那是……”
“他爷，差不多行了，那二哥二嫂我对他们也不差啊，问题欠钱就是欠钱，这光景谁家有多余的钱？”
贺长民知道不是这么个理，但他说不过何月，所有的悲愤化成了一句叹息。
转身拉着贺允就要走，不想跟这个忘恩负义的人多说一句。
可隋放这暴脾气忍不了一秒，他忽然放下背上的筐子，昂首挺胸的来到何月面前，
隋放年纪不大，可一百八十公分的个子，看上去很有派头。
他眼底的怒气更是毫不掩饰的骇人。
“你再废话，我现在就找人把你儿子送回来。”
他的声音很大，
一听要吵架，隔壁的邻居全都凑了上来，眼里闪烁着看热闹的光亮。
何月色厉内荏地仰了仰下巴，“节目都是签了合同的，你凭啥把我儿子送回来。”
隋放低头失笑，他忽然理解了以前隋振邦嘴里常说的“秀才遇到兵”是什么意思。
“因为那是我家，只要我不想，这档节目可以立刻停播，要不你试试？”
隋放语气轻佻，说出的话却不容置疑。
他环抱着手臂，嘴角挂着一丝坏笑，等待何月的回答，“要不我先让你儿子回来看看你？”
何月顿时悄声了，她轻咳了两声，念叨着，“做饭做饭。”
作势就要关上院门，却被隋放一把挡住。
隋放一只手卡在门中，何月再动弹不得，“给爷爷道歉。”
听到隋放喊“爷爷”，贺长民愣了一下。
他赶紧走到门口，把隋放的胳膊拉住，“好孩子，回家吃饭，不管这个……”
隋放拨开贺长民的手，再次命令何月，“给爷爷道歉。”
说完，他朝闻声赶来的许期伸出手，示意她给自己手机，“我要给老头打电话。”
何月一看，连忙丢下一句，“哎呀，我刚刚乱说的，老爷子别往心里去。”
贺长民见状，赶紧把隋放的手拽出来，
院门嘭地一声被合上。
门外邻居的笑声传进何月耳朵里，她躲进屋里不敢出来，生怕自己儿子被人送回来。
煞星！
果然是个顽劣的，幸好没送到她家来。
反正去帝都享福的是她儿子。
何月想通了，也懒得触隋放霉头。
一想到贺宵这会儿肯定在隋家吃香的喝辣的，何月顿时就高兴了。
隋放的脾气，离贺长民院子近的邻居都了解。
何月一走，人群哗地散开。
贺长民拉着隋放，一直到自家院门关上，才松开隋放的手。
“……小……小放。”贺长民不习惯地喊了一声，见隋放没有抗拒，把两条干净的新毛巾递给了他。
“这是允允他爸妈结婚的时候，买的新的，你用这个。”
隋放捏着手里有些粗糙，却崭新的毛巾，一种情绪呼之欲出，
他看着贺允，忽然郑重地开口，“爷爷，”
贺长民又愣了一下，紧接着诶了一声。
“等节目录制结束，让贺允跟我去帝都吧。”
贺长民以为自己听错了，
隋放又补充道：“你也一起去，让贺允去帝都上学。”
眼前这个干瘦的老头，眼角有泪光闪烁。
贺长民赶紧低下头，压了两下井水，手指颤颤巍巍地把盆递给隋放。
隋放知道自己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但就在刚刚，
他在心里问了自己一声，“能看到贺允留在这个村子里吗？”
答案是不能。
隋放看着蹲在一旁用毛巾擦手的小孩，燃起一种强烈的，想要把他带走的冲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