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陈元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问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问题。
“这到底是个综合厨艺比赛,还是一个只比寿司、烧鸟和天妇罗的偏科竞赛?”
偏科竞赛?
这四个字不响,却像一根针,精准地戳破了演播厅里被烘托到极致的神圣气泡。
空气,凝固了。
池志范脸上的敬畏与凝重瞬间崩碎,扭曲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嘴巴半张,忘了呼吸。
他感觉自己的酒劲儿“嗡”一下,全醒了。
大哥,我让你小心点,没让你开局就往终极boSS脸上扔核弹啊!
距离陈元最近的一台摄像机,镜头猛地一抖。
扛着机器的摄像大哥手一软,差点把几百万的设备直接砸在地上。
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取景器里那个平静得过分的年轻人,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这哥们,是来砸场子的吧?
导播间内。
刚刚还一脸惬意喝着咖啡的总导演,一口咖啡直接喷在了面前昂贵的调音台上。
“咳咳咳……刚刚!那个选手!几号机位拍到的?”
“给他一个最大的特写!对!就是那个帅得过分的华国小哥!”
“他刚才说什么?翻译呢!立刻给我翻译!”
演播厅的死寂,仅仅持续了三秒。
一道压抑着怒火的日语,炸响。
“あなたは何を言っているんですか!”(你在胡说什么!)
说话的,是站在陈元他们斜后方的一个中年厨师。
他一身浆洗笔挺的白色厨师服,胸口用金线绣着店名,一脸的络腮胡,眼神凶悍。
从他刚才看那三位老者时近乎狂热的崇拜眼神,就知道他是三位“神明”的忠实信徒。
此刻,他猛地转过头,死死瞪着陈元,眼神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
“阁下!你这是在质疑三位大师的权威吗?”
“这是对整个日本料理界的侮辱!”
他的声音不大,却穿透了整个演播厅。
瞬间,所有参赛者的目光,都“唰”地一下,聚焦到了陈元身上。
惊愕,不解,幸灾乐祸,以及更多的愤怒。
那几个棒子国来的花美男厨师,嘴角已经勾起了看好戏的弧度。
丁晓曼和江语希的心,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小师叔(老师)的嘴,怎么就这么会惹事啊!
面对这千夫所指的场面,陈元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他只是转过头,平静地看着那个络腮胡厨师,还极有礼貌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用一种请教般的、人畜无害的语气,通过池志范那已经快要哭出来的同声翻译,缓缓开口。
“我没有质疑三位大师。”
“恰恰相反,我很尊敬他们。”
“能用一生,将一件事做到极致,这本身就值得所有人尊敬。”
这话一出,络腮胡厨师的脸色稍稍缓和,但依旧带着审视。
周围的敌意,也减弱半分。
然而,陈元下一句话,再次让气氛降至冰点。
“我只是在质疑这个比赛。”
陈元摊了摊手,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了匆匆赶来的节目导演脸上。
“如果,这场号称‘亚洲厨神’的比赛,最终的评判标准,会无限向这三位大师的专业领域倾斜。”
“那对我们这些不钻研寿司、不专精烧鸟、不以天妇罗为生命的人来说,公平吗?”
“比如那位来自泰国的师傅,他的冬阴功汤或许已经出神入化。”
“还有那几位来自韩国的朋友,他们做的酱蟹和参鸡汤,可能代表了他们国家的最高水准。”
“也包括我,一个做中国菜的。”
陈元的语调始终平淡,却字字诛心。
“难道我们要用自己不擅长的东西,去挑战别人穷尽一生研究的领域吗?”
“那这不叫比赛,这叫拜山头。”
“更不配叫‘亚洲厨神’,改名叫‘日本料理专项技能大赛’,或许更贴切一些。”
一番话,不带一个脏字。
却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剖开了这场比赛华丽外衣下,最核心的不公。
那个络腮胡厨师彻底愣住了,张着嘴,一个字都反驳不出来。
周围那些原本还同仇敌忾的外国厨师们,表情也变得微妙起来。
是啊……
他们刚才只顾着朝圣了,却忘了,自己也是来比赛的。
如果评委的口味和标准是固定的,那他们岂不是从一开始就输在了起跑线上?
导播间里,总导演的眼睛越来越亮。
他猛地一拍大腿!
“人才!这是个人才啊!”
“有话题!有冲突!有看点!收视率,有了!”
“快!给他一个最帅的特写镜头!我要让他成为我们这场比赛的‘风暴眼’!”
舞台上,那位赶过来的节目导演,是个地中海发型的中年男人。
他擦着额角的汗,对着陈元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拿起话筒,用流利的英语大声宣布。
“这位选手提出的问题,非常好!也请大家放心!我们大赛的评委组,是由来自亚洲各国的十五位顶级美食家组成!那三位大师,只是我们特邀的‘传奇见证官’,他们拥有一票否决权,但绝不会干涉正常的评分流程!”
“我们追求的,是绝对的公平!以及对亚洲所有美食文化的尊重!”
导演这番慷慨激昂的解释,总算稳住了军心。
一场即将爆发的骚乱,被陈元几句话四两拨千斤地挑起,又被导演一番话强行按了下去。
但所有人都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这个来自中国的年轻人,用一个问题,就在所有参赛者心里,埋下了一根名为“怀疑”和“警惕”的刺。
也让他自己,成为了全场最瞩目的焦点。
“好了!各位大厨!闲话不多说!”
导演看气氛已经炒热,立刻进入正题。
“下面,我宣布,亚洲厨神大赛,第一轮预选赛,正式开始!”
“本轮比赛的主题是……”
他故意拉长了声音,巨大的LEd屏幕上,画面飞速切换。
最终,定格在一个巨大的,笔力雄浑的汉字上。
——【米】!
演播厅里响起一阵轻微的骚动。
米?
这个题目,简单,又不简单。
简单到它是亚洲人餐桌上最基础的存在。
不简单在于,越是基础的食材,越考验厨师的功力。
那位“寿司之神”的弟子,嘴角已经露出了一丝了然的微笑。
对他来说,米,就是他的主场。
那几个棒子国厨师也开始交头接耳,似乎在商量是做石锅拌饭,还是海鲜泡饭。
泰国厨师则是一脸平静,仿佛已经看到了芒果糯米饭的胜利。
几乎所有的厨师,在看到题目后,都立刻冲向了后方的食材区,开始挑选自己需要的顶级大米、配菜和调料。
整个演播厅,瞬间变得忙碌而有序。
只有一个人例外。
陈元。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摄像机忠实地记录着他的身影。
在所有人都忙着抢占先机的时候,他反而双手插兜,悠闲地看着自己的操作台,像在欣赏一件艺术品。
“元哥?你不去选米吗?”小李在场边急得抓耳挠腮。
“老师,再不去好米都被人挑走啦!”江语希也压低声音催促。
陈元没理会他们,只是对着不远处的工作人员,招了招手。
一个年轻的工作人员立刻小跑过来,恭敬地问道:“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陈元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
他用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个机位的麦克风都清晰收录到的声音,提出了一个让所有人大脑宕机的要求。
“你好,麻烦问一下。”
“你们这里,有锅巴吗?”
他的声音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仿佛怕对方听不懂。
“就是……米饭烧焦了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