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孙绍祖这一声怒吼，如同平地惊雷，将刚刚回暖的气氛，再度炸得冰冷僵硬！
他这一拍桌子，力道极大，桌上的杯盘碗碟都跟着跳了起来，酒水四溅，一片狼藉。
贾赦被吓了一跳，醉意都醒了三分，连忙拉住他：“贤婿，贤婿息怒！这是王爷的场子，莫要放肆！”
然而，此刻的孙绍祖，哪里还听得进半句劝？
【狂躁草】的药力，已经彻底点燃了他本就暴戾的神经。
【多言花】的效力，更是让他胸中仿佛堵着一万句话，不说出来就要活活憋死！
而那股被林黛玉和北静王联手无视的、深入骨髓的羞辱感，则成了引爆这一切的最终导火索！
他感觉全场所有人，都在用看小丑的眼神看他！
他堂堂一个朝廷命官，一个即将迎娶国公府小姐的将军，竟然被一个黄毛丫头，如此轻慢！
“放肆？我哪里放肆了！”孙绍祖一把甩开贾赦的手，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林云的背影，声音粗嘎地嘶吼道，“我不过是说了句实话！你们这些读书人，一个个装得人模狗样，清高得不得了！可离了我们这些拿刀的，你们算个屁！匈奴打过来了，你们拿笔杆子去捅人家吗？反贼造反了，你们拿诗词歌赋去劝降吗？”
他越说越激动，唾沫横飞，指着那群被他骂得脸色铁青的文官宿儒。
“说到底，你们不过是趴在我们这些武人身上吸血的蚊子！是我们用命，给你们换来了这吟风弄月的安稳日子！你们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还敢瞧不起老子？！”
这番话，粗鄙不堪，却又带着一种野蛮的、不容辩驳的“道理”。
瞬间，就将在场那些武勋子弟心中压抑已久的不满，给彻底勾了出来！
“孙将军说得对！”
“就是！圣上重武，本就是拨乱反正！没了我们，哪有这太平江山！”
“整日里之乎者也，屁用不顶！”
附和之声，此起彼伏。
晓翠堂内，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瞬间分割成了两个壁垒分明，且互相敌视的阵营！
文官们气得吹胡子瞪眼，武将们则是一个个昂首挺胸，气焰嚣张。
一场风雅的诗会，眼看就要演变成一场全武行！
探春急得手心冒汗，秦可卿的脸色也变得煞白。
北静王水溶的眉头，已经拧成了一个川字。他正要开口，以王爷的身份强行压下这场骚乱。
可就在这时，那个始终背对着孙绍祖，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的身影，缓缓地，转了过来。
林云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惊慌，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厌恶。
她只是带着一抹淡淡的、如同春风拂面般的微笑，静静地看着已经状若疯魔的孙绍-祖。
那笑容，是如此的平静，如此的从容，仿佛孙绍祖刚才那番歇斯底里的咆哮，不过是一场无伤大雅的助兴表演。
她开了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全场的嘈杂。
“王爷，”她先是对着水溶微微颔首，随即目光转向全场，朗声说道，“今日雅集，既有王爷这样的宗室砥柱，又有孙将军这样的国之干城，小女心中，一直存有一惑。”
她的声音，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了她的身上。
“不知在诸位大人眼中，当今大周，究竟是‘文能安邦’，还是‘武能定国’？”
轰！
这个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这不再是孙绍祖个人粗鄙的谩骂，而是被林黛玉，巧妙地，上升到了一个足以在朝堂之上，引起轩然大波的宏大议题！
“文武之辩”！
这是贯穿了历朝历代，最核心，也最敏感的政治议题！
“自然是文能安邦！”一个翰林院的侍讲学士立刻站了出来，义正辞严地说道，“子曰，‘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教化万民，以礼治国，方是长治久安之道！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
“放屁！”一个年轻的武勋子弟立刻反唇相讥，“没有我朝太祖皇帝的赫赫武功，打下这片江山，你拿什么去‘修文德’？去跟前朝的皇帝修吗？国之大事，在祀与戎！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些酸儒来指手画脚了！”
“你……你这莽夫！简直不可理喻！”
“你这腐儒！百无一用是书生！”
场面，瞬间失控！
文官们引经据典，痛斥武人干政，是霍乱之源。
武将们则情绪激动，大谈边关之苦，强调兵戈之力，才是立国之本。
争吵之声，不绝于耳。
而孙绍祖，作为挑起这一切的“英雄”，更是得意到了极点！
他感觉自己就是武人集团的代言人，是这场辩论当之无愧的主角！他享受着这种万众瞩目的感觉，【多言花】的药力催动下，他只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要喷涌而出，要将这些文人彻底驳倒、踩在脚下！
北静王水溶的脸色，已经有些难看了。
他看向林云，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和不解。他不明白，林云为何要主动挑起这样一场足以撕裂朝堂的争端。
然而，他看到的，依旧是林云那张平静无波的脸。
她在等。
等这场火，烧到最旺！
等孙绍祖的虚荣心和狂妄，膨胀到顶点！
终于，时机到了。
林云迈着莲步，缓缓走到了场中，走到了那群争得面红耳赤的文臣武将面前。
她没有去劝解任何一方，而是直接将目光，锁定在了那个最得意，也最愚蠢的孙绍祖身上。
“将军，”她开口了，语气中，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近乎于崇敬的意味，“将军方才一番话，振聋发聩，当真是说出了我大周无数将士的心声！黛玉，受教了！”
孙绍祖一愣。
他没想到，这个一直瞧不起他的林丫头，竟然会主动服软，还给他戴了这么大一顶高帽！
他心中的得意，瞬间又暴涨了三分！
“哼！你现在知道就好！”他粗声粗气地说道。
林云却摇了摇头，脸上的“敬意”更浓了。
“不，黛玉知道的，还远远不够。”
她幽幽一叹，声音里充满了真诚，“将军所言极是。正因为将士们远在边关，浴血拼杀，功高盖世，我等身在京城，享受太平之人，才更应该，为之立传，为之赋诗，将其赫赫功绩，传唱千古，流芳百世！如此，方能不负其满腔热血，不负其铮铮铁骨啊！”
这番话，说得是何等的慷慨激昂！何等的政治正确！
她没有反驳孙绍祖，反而将他的观点，拔高到了一个全新的，令人无法辩驳的高度！
——为英雄立传！
——为将士赋诗！
这一下，就连那些刚才还在争吵的文官，都说不出半句反驳的话来。
谁敢说，不该为保家卫国的将士歌功颂德？
那是要被天下人戳脊梁骨的！
孙绍祖彻底被这番话给捧晕了。
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仿佛已经成了话本里那些万世传颂的大英雄！
他看着林云，眼神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居高临下的“赞许”。
算这个丫头片子识相！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
林云的下一句话，如同淬了毒的匕首，无声无息地，递到了他的心口。
她对着孙绍祖，盈盈一拜，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无比的热切与期待：
“黛玉虽不才，却也粗通文墨。只是，我等闺阁女儿，终日困于愁城，从未见过真正的金戈铁马，更无法想象边塞的雄奇壮阔。今日有幸，得见孙将军这般真正的英雄人物……”
她抬起头，一双秋水般的眸子，亮晶晶地，充满了“渴求”与“仰慕”。
“不知孙将军，可否不吝赐教，为我等描绘一番那‘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边塞景象？也让我等，能以将军的神威为题，赋诗一首，为您……为我大周的百万将士，谱一曲千古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