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工坊所在的院子,此刻已是一片狼藉,触目惊心。
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烟焦味,混杂着烧糊的肉味和药材的怪味,令人作呕。靠西边的两间加工间和相连的仓库,已然化作焦黑的断壁残垣,屋顶坍塌,湿漉漉的灰烬和烧毁的房梁杂乱地堆叠着,兀自冒着缕缕青烟。消防队留下的水洼映照着灰蒙蒙的天空,更添几分凄惨。
工人们聚集在未被波及的东侧厂房前,个个面如土色,神情惶恐,有人低声啜泣,有人茫然无措。他们赖以生存的作坊,一夜之间毁了大半。
王大山双眼赤红,嘴唇干裂,指着那片废墟,声音嘶哑:“就是那里……囤的五百多斤上等猪肉、还有刚收上来的一批野生天麻、桂皮……全在里面……还有……还有准备发往省城的那批精品礼盒……两百多盒……全完了……”
那是“黔山源”近半的原料库存和几乎全部的近期成品!价值数千元!更重要的是,它关系到即将到期的供销社订单和省城新开拓市场的信誉!
杨涛站在废墟前,身躯挺拔如松,但紧握的双拳指节已然发白,手背上青筋暴起。烈火灼烧的不仅是他的财产,更是他数月来的心血和刚刚树立起的品牌声誉!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废墟的每一个角落。
“消防队怎么说?”他问,声音低沉得可怕。
“说是……初步判断是线路老化引起的火灾……”王大山低着头,语气却带着不甘,“可是杨哥,咱们的线路去年才整体检修过,而且起火点……好像不太对劲……”
“哪里不对劲?”杨涛猛地转头,目光锐利如鹰。
王大山被他看得一凛,连忙道:“起火的时候,值班的老刘头说,他先是闻到一股怪味,像是……像是煤油味!然后西边仓库那边就猛地烧起来了,火势窜得特别快,根本不像是电线短路的样子!”
煤油味?火势迅猛?
杨涛的心沉了下去。这绝不是意外!
他大步走向废墟,不顾众人的劝阻,深一脚浅一脚地踏入尚有余温的灰烬中。焦黑的木料、扭曲的金属、烧融的塑料……他仔细地搜寻着,不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工人们屏息看着,不知道老板在找什么。
突然,杨涛在一截烧得半焦的房梁下,停住了脚步。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拨开表面的灰烬,从下面捡起一个东西——一个同样被熏得乌黑,但依稀能辨认出形状的、小玻璃瓶的残骸!瓶口已经碎裂,但瓶身大致完好,里面似乎还残留着些许粘稠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残留物。
这绝不是加工坊里应该出现的东西!
杨涛将残骸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玻璃硌得掌心生疼。怒火在他胸中翻腾,却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凝聚。
“大山。”他站起身,声音平静得令人心悸,“去把昨晚值班的所有人,还有最早发现火情的人,全部叫过来,分开问话。不要惊动其他人。”
“是!”王大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立刻去办。
杨涛又看向水生:“水生,你马上去找九爷,把这里的情况和这个瓶子告诉他,问他认不认得这东西,或者最近县城里有没有出现过什么生面孔,特别是和‘火’有关的。”
水生接过那个用布包好的瓶底残骸,重重点头,转身就跑。
安排完这些,杨涛走到聚集的工人面前。看着一张张惶恐、沮丧而又带着期盼的脸,他知道,此刻自己绝不能流露出丝毫慌乱。
“大家辛苦了,也受惊了。”杨涛的声音清晰地在院子里传开,“损失很大,但好在人都没事,这是最重要的!”
他目光扫过众人:“厂房烧了,可以再建!原料没了,可以再收!只要咱们‘黔山源’的人还在,精气神还在,牌子就倒不了!”
他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我杨涛在这里向大家保证,所有工人的工钱,一分不会少!愿意留下来跟着我干的,我杨涛感激不尽!重建期间,工钱照发!不愿意留下的,我也理解,结清工钱,好聚好散!”
这番话,如同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浮动的人心。工人们看着杨涛沉稳坚定的面容,眼中的惶恐渐渐被感动和决心取代。
“杨老板,我们跟你干!”
“对!咱们重新再来!”
“不能让那些放火的龟孙子看笑话!”
群情激昂,士气被重新点燃。
杨涛心中稍慰,吩咐几个得力的工人开始清理现场,统计具体损失,自己则走到一旁,等待王大山和水生的消息。
父亲还在医院,家事未平,事业又遭此重创。内外交困,压力如山。
但他不能倒。他想起石爷的话,“根不能忘”。他的根,就是这份不服输的劲头,就是守护家人和事业的决心!
很快,王大山回来了,脸色更加难看:“杨哥,问过了。老刘头很肯定,起火前闻到了煤油味,而且他说……好像看到有个黑影在仓库那边晃了一下,但当时起夜迷糊,没看清,也没在意……”
黑影!煤油味!玻璃瓶!
证据链越来越清晰,这分明是一场蓄意纵火!
是谁?彪哥昨晚刚被收拾,难道还有漏网之鱼?或者,根本就不是赵老三的残党,而是……另有其人?
杨涛想到了李长贵,但他已经倒台。想到了商业上的竞争对手,但“黔山源”在县里暂时还没有能下此狠手的同行。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上心头——难道是……省城展销会上,那些被他抢了风头,或者觊觎他配方和渠道的……更大势力的黑手?
就在这时,水生也急匆匆地赶了回来,带来了九爷的消息。
“杨哥!九爷看了那瓶子,说这像是以前工厂里用来装‘黄磷’的东西!那玩意儿见风容易自燃,有点煤油就能烧起来!”水生喘着气,“九爷还说,他打听过了,最近县里是来了几个生面孔,操着外地口音,好像在打听咱们加工坊的事,出手挺阔绰……”
黄磷!外地口音!出手阔绰!
迷雾似乎被拨开了一些,但背后的阴影却更加庞大和幽深。
一股寒意顺着杨涛的脊椎爬升。如果对手来自县外,甚至省外,那其能量和手段,恐怕远超赵老三之流!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玻璃瓶残骸,又看了看眼前焦黑的废墟,眼神一点点变得锐利如刀,冰冷如霜。
这场大火,烧掉的是厂房和货物,却烧不尽他的意志,反而点燃了他更强烈的斗志!
不管对手是谁,藏得多深,他都要把这只黑手揪出来!
他转身,对王大山和水生沉声道:
“收拾一下。大山,你留下稳住局面,清理废墟,准备重建。水生,跟我走。”
“杨哥,我们去哪?”
“去会一会,那些‘外地来的朋友’!”杨涛的声音里,带着一股山雨欲来的肃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