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圩一战的消息,比陈远率队返回得更快。
当陈远带着靖安哨,押解着十几名俘虏和少量缴获的刀矛旗帜,回到吉安府外围的湘军大营时,一种异样的气氛已然在营中弥漫。
张把总早已得到快马回报,此刻正站在营门口,脸上混杂着难以置信与极力掩饰的狂喜。他亲自迎了上来,一巴掌拍在陈远肩甲上,力道大得惊人。
“好小子!真让你给撞上了大运!”他声音洪亮,刻意让周围所有人都能听见,“以寡击众,阵斩伪旅师一名,缴获军旗,解了吴家圩之围!哈哈哈,这可是我军抵达吉安后的头一份硬扎功劳!”
陈远不动声色地卸去力道,抱拳行礼:“全赖大人运筹帷幄,给予卑职哨探之权,将士用命,方有此侥幸。”
“诶,不必过谦!”张把总大手一挥,显得格外豪爽,“是你的功劳,就是你的!本官已具文上报,为你和靖安哨请功!快,随我去见王管带,王大人要亲自问话!”
周围的湘军兵勇纷纷侧目,眼神中充满了惊讶、羡慕,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嫉妒。靖安哨的兵丁则不由自主地挺起了胸膛,连日奔波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
陈远心知肚明,张把总如此热切,是因为这份功劳首先会算在他这个直属上官头上。他需要这份功劳,也需要陈远这个能为他带来功劳的下属。
见到王管带——一位面色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将领时,陈远将事先准备好的说辞再次禀报了一遍。他着重强调了“哨探途中偶遇”、“趁敌不备”、“火器突袭”、“疑兵扰敌”等关键点,隐去了自己提前布局和精准预判的成分,将胜利归结于战术运用得当和些许运气。
王管带仔细听着,不时追问几句细节,特别是关于火器运用和敌军混乱的情形。
“……卑职以为,长毛虽众,然攻坚不下,士气已堕。我军骤然以精悍火器击其首脑,辅以侧翼突袭,其军心顷刻瓦解。此战,火器之利与敢战之士,缺一不可。”陈远最后总结道。
王管带沉吟片刻,微微颔首:“你做得不错。以区区一哨之力,能审时度势,抓住战机,击溃数倍之敌,大涨我军士气。看来张把总平日对你调教有方,你哨中操练,也确见成效。”
他这话,既肯定了陈远,也点了张把总一句,更暗含了对靖安哨那种“异类”操练方式的某种认可。
“卑职等必当继续勤勉操练,不负大人期望!”陈远和张把总同时躬身应道。
从王管带大帐出来,张把总脸上的笑意更浓了几分,对陈远的态度也亲热了不少:“陈老弟,此番你可是露了大脸!回去好生休整,功劳簿上,少不了你和你手下弟兄的好处!”
“谢大人栽培!”陈远再次道谢。
然而,回到靖安哨驻地,屏退左右后,王五脸上却不见多少喜色,反而压低声音道:“大人,咱们这次是不是风头出得太劲了?我回来时留意到,其他几营的人看咱们的眼神,可不太对。”
陈远正在卸甲的手顿了顿,淡淡道:“预料之中。我们根基太浅,骤得功劳,必招人嫉。张把总如今捧着我们,是因为我们对他有用。但若我们一直如此‘有用’,而他又感觉无法完全掌控我们时,态度就可能变了。”
他想起方才在王管带帐中,那位高阶将领看似赞赏,实则审视的目光。那目光深处,藏的是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湘军内部派系林立,一个突然冒起的、不那么“安分”的年轻军官,总会引起一些人的注意。
“那……我们接下来该如何?”王五问道。
“接下来?”陈远将沉重的胸甲放在架子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接下来,该是长沙那边有消息的时候了。我们的根基,从来都不全在这湘军大营里。”
他走到帐边,掀开一角,望向西北方向,那是长沙所在。
“王五,你亲自去安排一下,找两个绝对机警、面孔生的弟兄,不必探听什么,只去长沙城左近等候。若见到……她的人,或收到她的信号,立刻回报。”
“明白!”王五神色一凛,领命而去。
陈远放下帐帘,营帐内重归昏暗。捷报带来的喧嚣只是表象,水面下的暗流,此刻才真正开始涌动。他需要湘军的身份和功劳作为护身符和晋升之阶,但他更清楚,真正能让他走得更远、乃至实现终极目标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力量——栖霞谷的基地,岳阳的联络点,以及,即将被杨芷幽激活的那张无形之网。
吉安府的战事依旧焦灼,但陈远知道,属于他一个人的战场,已经悄然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