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那封看似恭谨、实则绵里藏针的公文,如同预料中那般,在江西官场激起了不小的波澜。
沈葆桢接到公文,气得当场摔了茶杯。陈远将“靖难新军”的粮饷包袱甩过来,等于将他架在了火上。江西藩库确实空空如也,他哪里变得出钱粮来供养谭宗亮那几千张嘴?若强行从本就紧张的湘军协饷中分润,曾国藩第一个不答应。可若置之不理,谭宗亮部一旦因缺粮生变,或者再度为匪,这“招抚之功”立时就会变成“纵匪之罪”,他这巡抚也做到头了。
而要求谭部移防,更是戳中了沈葆桢的痛处。他本想将谭宗亮这颗钉子楔在袁州北面,牵制乃至削弱陈远,若让其移防,这步棋就白走了。
“好个陈远!好个刁滑之徒!”沈葆桢在签押房内来回踱步,面色阴沉。他发现自己竟被这个年轻的湘军将领用朝廷法统反将了一军。
与此同时,石鼓寨内的谭宗亮,日子更不好过。
招安的圣旨和参将的顶戴,并未带来预期的安稳与富足,反而像是两道无形的枷锁。陈远的公文副本也被“体面”地送到了他的案头,那字里行间的“体谅”与“建议”,在他读来尽是嘲讽与威胁。
粮饷!粮饷!这是他如今最大的困境。以往可以纵兵劫掠,如今顶着官军名头,再去抢掠便是自绝于朝廷。可坐吃山空,寨中存粮已支撑不了几日。手下那些骄兵悍将,初时还对“参将老爷”的名头有些新鲜,几日饥饿下来,怨言已然四起。
“大哥!这鸟官当得憋屈!兄弟们都快喝西北风了!”一名浑身匪气的头目嚷嚷道,“要我说,还不如当初……”
“闭嘴!”谭宗亮厉声喝止,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与暴戾。他何尝不憋屈?本以为招安是一条出路,没想到却陷入了更尴尬的境地。陈远在北面虎视眈眈,沈葆桢在南昌虚与委蛇,他夹在中间,进退维谷。
“陈远……都是因为你!”谭宗亮将手中的茶盏捏得咯咯作响,眼中凶光毕露。若不是陈远在彬江拼死抵抗,若不是他趁虚拿下袁州,自己何至于困守这贫瘠山区,又何至于要接受这憋屈的招安?
一个狠毒的计划,在他心中慢慢成型。
既然明面上暂时奈何不了你,那就来阴的!你要划清界限?我偏要让你沾上一身腥!
他唤来一名心腹,低声吩咐道:“去找几个机灵点、生面孔的弟兄,扮作溃兵或流民,分批混入袁州地界,特别是吉安方向。告诉他们,不必打探军情,只做两件事:第一,散播谣言,就说我谭宗亮已与陈参将暗中达成默契,划地而治,袁州以北归我,以南归他,互不侵犯,共抗上官!”
此计极其毒辣。一旦此等谣言传开,沈葆桢和曾国藩会如何看陈远?一个与降将“勾结”、划地自雄的部下,绝对是上位者的大忌!
“第二,”谭宗亮声音更冷,“找机会,在袁州境内,特别是靠近我军驻地的村镇,制造几起‘劫案’,手法要像……像我们以前做的。留下些指向我部的‘痕迹’,但不要太明显。”
这是栽赃嫁祸,制造摩擦。他要让袁州北面的百姓觉得,谭宗亮部贼性不改,依旧在骚扰地方,而陈远这个父母官却无力保护,甚至可能为了“默契”而纵容。既能败坏陈远官声,激化民间矛盾,也能为自己日后若被逼无奈再次“落草”预留空间和借口。
“记住,手脚干净点,若有失手,你知道后果。”谭宗亮盯着心腹,眼中寒光凛冽。
“属下明白!”心腹打了个寒噤,领命而去。
看着手下离去,谭宗亮走到窗边,望着南方袁州的方向,脸上露出一抹狰狞。
“陈远,你想把我困死在这山里?没那么容易!就算死,我也要拉你垫背!这浑水,咱们一起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