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的血战与坚守,通过八百里加急,一次次震撼着京城的神经。每一次战报传来,都让紫宸殿内的空气凝重几分。郭信用兵如铁,将士用命,硬生生将慕容恪的五万前锋钉死在关墙之下,但谁都明白,这仅仅是风暴的前奏,镇西王亲率的二十余万主力,正如同缓缓压城的乌云,随时可能将潼关这叶孤舟彻底吞没。
朝堂之上,因杜宏的雷霆手段和周谨等人的血染刑场,表面上的反对声音已然绝迹。但在那一片“陛下圣明”、“杜尚书辛苦”的称颂之下,暗流却并未真正平息,只是转入了更深、更隐蔽的角落。
杜宏对此心知肚明。他就像站在一片看似封冻的湖面上,能清晰地听到冰层之下暗流涌动的汩汩声。周谨的覆灭,斩断了叛军一条重要的情报线,但也让剩下的“鱼儿”更加警觉,藏得更深。
这日散朝后,杜宏并未直接回刑部或府邸,而是转道去了京营驻地。皇帝赋予他统筹后勤、稳定内部之责,京营的防务与士气,亦是重中之重。他需要亲眼看看,这支帝国最后的战略预备队,状态究竟如何。
京营统帅、成国公李崇亲自出迎。李崇年过五旬,须发已见斑白,但身板依旧挺直,他是军旅宿将,曾随先帝征战,资历极老。只是近年来,颇有些颐养天年的暮气。
“杜尚书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李崇拱手,语气不卑不亢,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成国公客气了,杜某奉陛下之命,巡查诸务,叨扰了。”杜宏还礼,目光却已锐利地扫过校场。
时值操练,校场上旌旗招展,兵士们阵列倒也齐整,呼喝之声不绝。但杜宏何等眼力,一眼便看出不少兵卒动作绵软,眼神缺乏锐气,更像是例行公事的表演,而非临战前的磨砺。军械架上,不少枪头锈迹斑斑,弓弦松弛。
“京营将士,看上去倒是威武。”杜宏淡淡开口。
李崇呵呵一笑,带着几分自得:“都是陛下洪福,将士们还算用心。虽不比潼关前线血战之师,但守护京畿,绰绰有余。”
“哦?”杜宏脚步一顿,看向李崇,“成国公以为,若潼关有失,慕容恪的铁骑旬日可至京郊,届时,京营‘绰绰有余’否?”
李崇脸色微变,笑容有些僵硬:“杜尚书言重了。郭信将军勇武,潼关天险,岂是那般容易攻破的?我等只需稳守京师,静待各地勤王兵马便是。”
“稳守?”杜宏语气转冷,“靠这些锈蚀的枪头,松弛的弓弦?还是靠将士们这软绵绵的操演?成国公,北境、西线将士正在浴血,每日都有忠魂埋骨他乡!京营作为帝国最后的屏障,难道就准备以此等状态,应对可能到来的恶战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让李崇以及周围几名将领额角见汗。
李崇脸上有些挂不住,语气也硬了几分:“杜尚书!京营军备,自有制度!粮饷拨付,器械更新,皆需时日!岂是老夫一人之责?至于操练,京营拱卫京师,自有章法,与边军不同!”
“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杜宏毫不退让,“章法?若叛军兵临城下,他们会跟你讲章法吗?从即日起,京营所有操练,按临战标准执行!所有军械,三日之内,必须检修完毕!缺额兵员,立即招募补足!所需钱粮器械,我杜宏一力协调!但若再有懈怠……”
他目光如刀,掠过李崇和众将的脸:“军法无情!勿谓言之不预也!”
说完,杜宏不再多言,拂袖而去,留下李崇等人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回府的马车上,杜宏揉着发胀的眉心。李崇这样的勋贵宿将,盘根错节,动之不易。他们未必通敌,但暮气沉沉,因循守旧,在太平年月或可守成,在这生死存亡之际,却可能成为致命的弱点。今日一番发作,能起到几分作用,犹未可知。
刚回到书房,暗卫头目便悄无声息地出现。
“大人,有发现。”
“讲。”
“我们顺着周谨那条线,暗中监视与‘永盛粮行’有往来的一些商号,发现其中一家‘通源货栈’,近几日与宫中采办的一名副总管过从甚密。而那名副总管……与淑妃娘娘宫中的一名管事太监,是同乡。”
“宫中?”杜宏眼神骤然一凝。水,比他想像的还要深。竟然已经渗入了宫墙之内!淑妃……他记得,淑妃的娘家,似乎与镇西王封地所在的陇西,有些遥远的姻亲关系。
“继续盯紧,没有确凿证据,绝不可轻举妄动。”杜宏沉声吩咐。涉及内宫,必须万分谨慎,一个不好,便是滔天大浪。
“是。”暗卫头目领命消失。
杜宏独自坐在黑暗中,久久未动。外有强敌压境,内有勋贵懈怠,甚至宫闱之中也可能潜藏着祸患。这潭死水,看似被他用雷霆手段暂时镇住,但其下的暗流,却似乎更加汹涌了。
他铺开纸张,开始给皇帝写密奏。有些事,必须让皇帝知晓,有些风险,必须提前预警。他这支“砥柱”,所要承受的压力,来自四面八方,远比明面上的刀光剑影,更为凶险。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