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木门隔绝了外界，却隔绝不了胸腔里那股陌生的、冰冷的滞涩感。
谭韫航背靠着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尘埃在从门缝透进的几缕微光中无声飞舞。
他摊开手掌，指尖那抹被揉碎的草叶汁液，呈现出一种黯淡的、苦涩的绿，散发出的辛香气息此刻闻起来却格外刺鼻。
【宿主，宿主你还好吗？心率有点快，肾上腺素水平升高。哇，这情绪峰值！是愤怒吗，还是传说中的吃醋？】007的声音带着夸张的惊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在他过于安静的脑内显得格外聒噪。
谭韫航没有理会它，他只是低头看着自己的指尖，试图用他惯常的方式去分析。
分析那抹水红色的罗裙为何如此刺眼。 分析林风那烦躁却未下重手的姿态意味着什么。
分析自己此刻胸腔里这团冰冷的、搅得他思维都有些凝滞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计划出现重大偏差的警报，是任务目标可能偏离的风险评估，是投资可能失败的焦虑？
数据流试图涌上来，却一次次被那冰冷的涩意冻结、打散。
不是。
不仅仅是。
那是一种更原始的、更不受控的排斥。
排斥那抹鲜活的、属于别人的色彩靠近他选定的目标。
排斥那双泪眼注视着他精心引导、即将完成的“作品”。
排斥林风在那般纠缠下，竟还分出了一丝注意力，看到了他，并露出了慌乱？
为什么慌乱，是愧疚，是因为被自己撞破了与旧情人的拉扯？
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涌现，像藤蔓一样缠绕着他精密运转的大脑，拖慢一切进程。
他二十七年来的人生，如同一本写满数据和逻辑的冰冷账簿。
情感是冗余的、低效的、需要被严格管控的风险变量，他擅长制定计划，擅长用最精确的手段达成目的，却从未有人教过他，当计划被一种名为嫉妒的病毒入侵时，该如何杀毒。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甚至比那次谈判桌上遭遇对方毫无逻辑的情感轰炸时，更加无措。
那碗粥能修补因他失误而产生的裂痕。 那对耳钉能维系冷淡神秘的人设。
但此刻，他该做什么？如何去修复这由别人引发、却在他自己内部系统造成混乱的故障？
他不知道。
他只是下意识地，收拢手指，将那抹苦涩的绿色紧紧攥在掌心。
另一边，林风几乎是在谭韫航身影消失的瞬间，便彻底爆发了。
他猛地转头，看向刚刚从地上爬起来、脸色煞白、还想说什么的赵灵儿，眼神冰冷得如同淬火的寒铁，所有的耐心和顾忌荡然无存。
“赵灵儿。”他的声音低沉而危险，带着锻体四层武者不容置疑的威压，“看在你我曾有婚约的份上，我给你最后一点体面。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否则，我不介意亲自送你回赵家，让所有人都看看，赵家小姐是如何纠缠一个她亲手抛弃之人！”
赵灵儿被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厌恶和狠厉吓得浑身一颤，所有挽回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终于意识到，眼前的林风早已不是半年前那个还会对她温和微笑的少年了。
悔恨、羞耻、恐惧瞬间淹没了她，她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捂着脸哭泣着狼狈跑走了。
林风看都没看她一眼，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条空荡荡的小径上。
谭师弟，他一定是误会了！他那样的人，看到刚才那幕，会怎么想？
一想到谭韫航最后那个冰冷平静、毫无波澜的眼神，林风就感到一阵窒息般的心慌。那比任何怒骂指责都更让他害怕。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猛地朝着谭韫航小屋的方向冲去！
他必须解释清楚！立刻！马上！
然而，当他冲到那间紧闭的木门前时，举起的手却迟疑了。
解释，如何解释？说他被前未婚妻纠缠？说他根本无意，说他林风心里现在装的是另一个人？
另一个性别为男、身份神秘、对他恩重如山、却冷漠疏离如同冰山的人？
这话要如何说出口？
巨大的忐忑和笨拙席卷了这位刚刚突破、本该意气风发的少年。
他在门口来回踱步，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额角急出了细汗。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敲门，而是转身，飞快地朝着后山跑去。
谭韫航不知道在门后坐了多久。直到腿脚都有些发麻，他才缓缓站起身。
掌心的汁液已经干涸，留下淡淡的痕迹和残留的苦涩气味。
他走到水缸边，舀起冷水，一遍遍地冲洗着手掌，直到皮肤泛红，再也闻不到任何味道。
然后，他开始像往常一样，打扫这间简陋的屋子，动作依旧一丝不苟，甚至比平时更加用力，仿佛想要通过这种机械的劳动，将那些混乱的、不受控的情绪全部驱逐出去。
就在他第三次擦拭那张本就干净的破旧木桌时——
“叩、叩叩。”
一阵极其轻微、甚至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响起。
谭韫航的动作骤然停顿，身体微微一僵。
门外，响起了林风的声音，那声音不像平日清朗，反而带着一种干涩的、紧张的沙哑：
“谭师弟，是我，林风。”
谭韫航没有动，也没有回应。只是握着抹布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门外沉默了一下，似乎因为他没有回应而更加紧张。然后，声音再次响起，语速有些快，像是怕被打断：
“我，我摘了些后山南坡新熟的赤晶果味道，味道很甜，灵气也足，或许，或许你能用得上？”
赤晶果？那是一种低阶灵果，对稳固修为略有裨益，通常生长在陡峭崖壁，采摘不易。
谭韫航的目光缓缓移向门口。
“还有刚才，刚才那个人，是赵家的赵灵儿。”门外的声音变得更加艰涩，却努力保持着清晰，“她来纠缠，但我与她早已毫无瓜葛！我，我已将她赶走！绝无，绝无任何牵扯！”
他说完了，门外陷入一片寂静。只有略显急促的呼吸声，表明着说话人的紧张和期待。
谭韫航站在原地，听着门外那笨拙的、毫无技巧可言的解释，听着那试图用“很甜”的果子来讨好他的话语。
胸腔里那团冰冷的滞涩，仿佛被注入了一股微弱的暖流，慢慢融化了一角。
所以他急匆匆跑来，不是为了继续纠缠那个赵灵儿，而是跑来跟自己解释？
还带了赔罪的果子？
一种极其细微的、陌生的松动感，取代了之前的冰冷。
他依旧没有开口，却缓缓转过身，走到了门边。
门外，林风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几乎要跳出胸腔。他死死盯着那扇紧闭的木门，手心里因为紧握着那几枚用干净叶子包好的、红艳艳的赤晶果而满是汗水。
“吱呀——”
一声轻响，木门被从里面拉开了一条缝隙。
没有全开，只够露出小半张脸和一只清冷的眼睛。
谭韫航的目光先是落在他紧张得有些发白的脸上，然后缓缓下移，落在他手中那几枚红得剔透、还沾着水珠的赤晶果上。
他的视线在那果子上停留了几秒。
然后，那只露出的眼睛，极快地、几乎难以察觉地眨动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颤了颤。
他伸出手，从门缝里，接过了那包尚带着对方体温的赤晶果。
指尖不可避免地轻轻擦过林风的掌心。
林风浑身一颤，如同过电一般。
接着，门内传来一声极轻的、几乎消散在风里的：
“嗯。”
随即，木门再次轻轻合上，隔绝了内外。
林风却如同被定身一般，僵立在门口，许久没有动弹。
掌心那被指尖擦过的地方，滚烫得吓人。
门内，谭韫航背靠着门，低头看着手中鲜红欲滴的果子。
他拿起一枚，迟疑地，放入口中轻轻一咬。
清甜的果汁瞬间溢满口腔，带着充沛的灵气，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笨拙的暖意。
确实很甜。
脑海里，007小声地、不确定地哔哔：【这，这算哄好了？】
谭韫航没有回答。
他只是慢慢地咀嚼着那枚果子，感受着那陌生的甜味在舌尖化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