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清脆的门铃，如同兜头浇下的一盆冰水，瞬间将谭韫航从那个充斥着酒气、绝望和诡异熟悉感的吻中惊醒。
他猛地推开常明轩，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惊恐的目光死死盯住房门，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让他遍体生寒的念头——是顾言吗？他回来了？他看到了？
常明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门铃打断了情绪，他踉跄着后退一步，迷离的醉眼里闪过一丝被打扰的烦闷和未褪的情欲。
门外安静了一瞬，随即，一个陌生的、带着礼貌的声音响起：“您好，外卖！”
外卖？
谭韫航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随即又被更大的荒谬和慌乱淹没。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狂乱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整理了一下被扯得有些凌乱的浴袍，示意常明轩噤声，然后走到门后，透过猫眼再次确认。
门外确实站着一个穿着外卖制服的年轻人，手里提着一个印着某家高级餐厅Logo的纸袋。
他压下心中的惊疑，将门拉开一条缝隙，只够伸出手去接外卖。
“谭先生是吗？这是您点的餐，还有……”外卖员将纸袋递过来，同时还有一张折叠起来的便签纸，“这位顾客嘱咐一定要交给您。”
谭韫航接过纸袋和便签，低声道了谢，迅速关上了门，重新落锁。
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他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才感觉到自己腿有些发软。他看了一眼手里沉甸甸的纸袋，又看向那张便签。
常明轩站在不远处，眼神阴沉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语气带着讥讽：“怎么？你的小情人还怕你饿着？真是贴心啊。”
谭韫航没有理会他的嘲讽，他展开那张便签。
上面是顾言清隽而有力的字迹，只有简单的一句话：
【实验数据顺利，预计凌晨结束。记得吃宵夜，别熬太晚。】
没有华丽的辞藻，没有黏腻的情话，只有最朴素的关心和报备。
在这刚刚经历了常明轩疯狂纠缠、充斥着混乱与背叛感的夜晚，这行字像一道温暖而干净的光，猝不及防地照进了他一片狼藉的心底。
与常明轩那带着毁灭感的、充满了痛苦和占有欲的爱相比，顾言的感情，是沉默的，是坚韧的，是融入了日常点滴的细水长流。
一个炽热如烈火，能将人焚烧殆尽。
一个沉静如深海，看似平静却暗藏汹涌。
而他呢？
他刚刚在常明轩那个充满了绝望和熟悉感的吻里，竟然有瞬间的沉溺和动摇。
甚至想起了那些莫名其妙的、没有面孔的亲密回忆。
谭韫航看着那张便签，又抬眼看向面前眼神阴鸷、浑身酒气的常明轩。巨大的荒谬感和自我厌恶，如同海啸般将他淹没。
他到底在做什么？
他同时伤害了两个人。
他无法回应常明轩十几年深入骨髓的痴恋，也无法纯粹地接受顾言日渐深厚的依赖。
更可怕的是，他对他们两个人，都产生了一种超出任务范畴的、难以解释的熟悉感和牵绊。
常明轩的吻带来的灵魂战栗，顾言沉默守护带来的心安，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感觉，却都像是早已刻印在他灵魂深处的印记，只是被不同的人、在不同的时间触发。
他们怎么会如此相似？
那种感觉，甚至不像是在面对两个独立的个体，而像是在触摸同一个灵魂的不同侧面？
这个念头让他不寒而栗。
他看着常明轩，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清冷沉默的身影。
混乱。
彻底的混乱。
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他不能再同时面对这两个人，不能再让自己沉浸在这种危险而扭曲的情感漩涡里。他需要空间，需要时间，需要彻底地冷静。
一个决定，在他心中迅速成形，变得无比清晰和坚定。
他将手中的外卖纸袋随手放在玄关的柜子上，然后，平静地看向常明轩。
“你走吧，常明轩。”他的声音异常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常明轩愣住了，似乎没料到他在经历了刚才那个吻之后，会如此干脆地赶他走。
“谭韫航，你……”
“我们之间，早就结束了。”谭韫航打断他，眼神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刚才那个意乱情迷的瞬间从未发生，“从你选择用那种方式逼问我的时候，就结束了。以后，不要再来找我。”
他的话，像最后的审判，冰冷而无情。
常明轩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他死死地盯着谭韫航，像是要从他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或者不舍。
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
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平静和疏离。
常明轩眼中的疯狂、痛苦、不甘，最终都化为了灰败的死寂。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如同游魂般，拉开门，消失在了外面的夜色中。
门再次关上。
公寓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谭韫航一个人，和那份散发着食物香气的外卖，以及那张写满了关心与信任的便签。
他缓缓滑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盖。
没有眼泪，只有无尽的疲惫和茫然。
几天后，圣樱学院传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学生会会长谭韫航，在毫无预兆的情况下，办理了休学手续，并即将前往海外一所顶尖学府进行为期两年的交换学习。
消息传出，一片哗然。
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谭韫航学业优秀，家世显赫，在学院前途无量，怎么会突然选择在这个时候离开？
顾言是在实验室接到这个消息的。他几乎是立刻冲到了学生会办公室，那里已经人去楼空。
他拨打谭韫航的电话，关机。发信息，石沉大海。
他像疯了一样，找遍了所有谭韫航可能去的地方，却一无所获。最终，他在谭韫航公寓的物业那里，拿到了一封留给他的信。
信很短，只有寥寥数语。
【顾言，抱歉，以这种方式不告而别。
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理清一些事情。
橙子拜托你照顾。
勿念。珍重。】
没有解释，没有承诺，只有冷静到近乎残忍的告别。
顾言握着那封信，站在谭韫航空荡荡的公寓里，看着角落里橙子茫然张望的小脑袋，第一次感觉到，什么是彻骨的冰冷和被抛弃的绝望。
而常明轩，在得知这个消息时，只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沉默了整整一天。
然后，他砸碎了房间里所有能砸的东西，最后，瘫坐在一片狼藉中，望着窗外，发出了如同受伤野兽般绝望而痛苦的嚎哭。
他知道，这一次，谭韫航是真的走了。
以一种最决绝的方式，从他的生命里，彻底抽离。
机场。
谭韫航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通过VIp通道，走向登机口。
他谁也没有告诉。
他选择了离开。
逃离常明轩那令人窒息的爱，逃离顾言那沉静却同样沉重的依赖，逃离那纠缠不清、让他感到恐慌的熟悉感，逃离这个让他第一次在任务中感到彻底迷失的世界。
飞机冲上云霄，脚下的城市变得越来越小，最终被云层覆盖。
谭韫航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他没有选择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因为他发现，他可能根本就分不清他们。
而心底那一片因为离开而骤然扩大的空洞，又在提醒着他——
这场纠缠，或许并未因他的离开而结束。
它只是，被按下了暂停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