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孤立在后宅深处的小楼,在昏黄的天色下显得愈发阴森。
它通体由暗色的木材搭建,飞檐翘角,却破败不堪,许多窗户纸都已破损,露出后面黑洞洞的内部,像是一只只窥视外界的盲眼。
越靠近小楼,空气中的寒意越重,那股混合着陈旧脂粉和腐臭的气息也越发浓郁,几乎令人作呕。
脚下的荒草中,偶尔能看到散落的、已经褪色发黑的红绸碎片。
符星遥走在最前面,步伐依旧稳定,但周身的气息比之前更加凝练,显然也察觉到此地的不同寻常。
他没有回头,却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那两人——谭韫航亦步亦趋地跟在陆哲身边,而陆哲则时不时侧身,用一种保护的姿态,为谭韫航拨开挡路的枯枝,或是低声提醒他注意脚下。
“小少爷,小心这里的青苔,很滑。”陆哲的声音温和,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
“嗯,谢谢陆先生。”谭韫航的声音轻轻的,带着依赖,偶尔会因为踩到松动的石块而小小惊呼一声,引得陆哲立刻伸手虚扶。
这副景象,落在符星遥的感知里,像是一根极其细微的毛刺,不痛,却无法忽视。他知道陆哲的庇护绝非单纯,那金丝眼镜下的算计瞒不过他。
他也知道谭韫航未必全然信任陆哲,那看似纯然的依赖下,藏着连他都一时难以完全看透的心思。
但知道归知道,这种被排除在外的、仿佛属于自己的麻烦被别人接手的感觉,依旧让他冰封的心湖泛起一丝极其微小的、名为不悦的涟漪。
他厌恶麻烦,更厌恶麻烦脱离掌控的感觉。
“哥,这里感觉好不舒服。”谭韫航的声音带着怯怯的颤音响起,像是在对符星遥说,又像是在对陆哲抱怨。
符星遥没有回应,甚至连脚步都未曾放缓。
陆哲却立刻接话,语气带着安抚:“别怕,小少爷,跟紧我就好。这地方虽然诡异,但只要我们谨慎些,未必不能找到生路。”
他说话时,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符星遥冷漠的背影,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终于,三人来到了小楼前,楼门虚掩着,里面漆黑一片,仿佛通往另一个世界。
门楣上挂着一块歪斜的牌匾,字迹模糊,勉强能辨认出绣楼二字。
符星遥停在门口,没有立刻进去。他指尖的古银币再次出现,在指尖灵活地跳跃,他的眼神锐利地扫视着门框、门槛以及门内那片浓郁的黑暗,似乎在计算着进入的风险和可能触发的机制。
“符先生,有什么发现吗?”陆哲站在谭韫航侧前方,看似随意地问道,实则也在观察符星遥的举动。
符星遥依旧没有理会他,他的全部心神都沉浸其中。
几秒后,他收起银币,做出了判断:“里面有很强的怨念聚合体,能量混乱。直接进入,触发攻击的概率超过八成。”
他的声音冰冷,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那怎么办?”谭韫航适时地露出担忧的神色,下意识地往陆哲身边靠了靠,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陆哲的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弯。
“需要诱饵。”符星遥的目光终于转向了他们,那眼神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令人心寒的理智,“或者,能暂时干扰甚至净化怨念的东西。”
他的意思很明显,要么有人去吸引火力,要么找到克制之物。
陆哲推了推眼镜,沉吟道:“诱饵太危险。至于克制之物这宅子里处处透着邪气,恐怕不好找。”他看向符星遥,“符先生似乎对这里很了解,不知道有没有什么线索?”
他将问题抛了回去,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符星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正要开口,谭韫航却忽然轻轻啊了一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
只见谭韫航从自己那件价格不菲的休闲外套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了一个小巧精致的、散发着淡淡檀木香气的锦囊。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看符星遥,又看向陆哲,小声说:“这个是我进来之前,家里非要我戴上的,说是高僧开过光的,能辟邪,不知道有没有用?”
他拿出锦囊的动作带着点笨拙和不确定,眼神纯净,仿佛真的只是一个带着家人关爱、却不知其实际用处的娇少爷。
陆哲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立刻笑道:“高僧开光之物?说不定真有用!小少爷真是我们的福星。”他伸手想去接那个锦囊。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带着冰凉气息的手却先他一步,直接从谭韫航手中拿走了那个锦囊。
是符星遥。
他的动作快得惊人,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势。
他捏着那个小小的锦囊,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又用指尖感受了一下上面的能量波动,冰冷的眼底闪过一丝了然。
“能量微弱,但属性纯正,确实有短暂的安抚效果。”他做出了判断,然后将锦囊直接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没有征求任何人的意见,仿佛那东西本就该属于他。
谭韫航愣住了,眨了眨眼睛,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脸上露出了明显的错愕和一丝被抢夺的不悦,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哥,那是我的…”
陆哲也皱起了眉头,语气带着不满:“符先生,这是小少爷的东西,你这样直接拿走,不太合适吧?”
符星遥抬眸,冰冷的视线扫过陆哲,最后落在谭韫航那张写满委屈的脸上,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放在你身上,浪费。”
说完,他不再理会两人,转身面向那扇虚掩的楼门,将那个锦囊握在手中,似乎准备利用它来做些什么。
谭韫航看着符星遥的背影,又看了看身旁脸色不太好看的陆哲,心中却悄然划过一丝计谋得逞的微光。
他当然知道那锦囊作用有限,更知道符星遥会看穿并拿走它,这本就是他故意为之。
一方面,献上有用之物,可以稍微提升自己在符星遥眼中的价值,哪怕只是工具价值。
另一方面,符星遥这种近乎掠夺的行为,果然引起了陆哲的不满,也间接刺激了符星遥那微妙的占有欲——即使他不想要,也不代表别人可以觊觎。
陆哲的庇护带着算计,但谁会拒绝一个随时随地照顾你情绪、把你捧在手心的临时保镖呢?
更何况,还能利用这份殷勤,来刺激那个真正需要攻克的、冰冷坚硬的堡垒。
谭韫航轻轻扯了扯陆哲的袖子,露出一个有些无奈又带着点安抚的柔软笑容,小声说:“算了,陆先生,我哥他就是这样的,东西能用上就好。”
他这副善解人意、委曲求全的模样,更是激起了陆哲的保护欲和对符星遥的不满。
陆哲深吸一口气,压下情绪,对谭韫航温和一笑:“小少爷真是懂事,放心,有我在。”
而背对着他们的符星遥,握着锦囊的手指,微微收紧了一瞬。
谭韫航那看似妥协的话语,和陆哲那充满保护欲的回应,像是一阵微弱却持续的风,吹拂着他心湖的冰面。
一丝极其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明确意识到的烦躁感,如同冰层下悄然游动的鱼,再次搅动了他古井无波的心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