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地，空气中一片死一般的寂静，
冬夜的寒风呼啸着席卷而过，冻得拎着食盒赶来的丫鬟手一抖，一盘热腾腾饺子摔了满地。
磁盘破碎的声音让林玦回头，看到丫鬟惊恐的表情，什么都没说，依然是平时温和的样子，“怎么这么不小心，去，再重新装一盘新的送来。碎掉的盘子先别管，小心扎着手。”
“……是。”
丫鬟手忙脚乱地匆忙离开，心中难抑惊诧。
扬州距离京城遥远，大半都选择仆从都留在了江南，如今林家不少丫鬟小厮都是后来买来的，林家更不会有人嚼主人舌根，因此这些后来的人几乎都不知道林玦是领养来的。
贾宝玉说完话也懊恼不已，一下子没了一开始的气焰，小声道：“对，对不起表哥，我，我就是气急攻心才乱说话。”
“没关系。”林玦笑了笑，不在意道：“我不是爹娘亲生是事实，但爹娘把我当亲生孩子对待也是事实，旁人的闲言碎语我并不在乎。”
贾宝玉抿抿唇，以为林玦是在嘴硬，愧疚同情地看着林玦。
林玦就知道贾宝玉理解不了这种超越血缘的感情，干脆换了个说法，“你知道我为什么不在乎吗？”
“……为什么？”
“因为我十二岁就能上山剿匪，十三岁考中秀才，明年秋闱，我也必定会一路顺畅地考中进士，入朝为官，成就我自己的事业。这些，就是我的底气。”
林玦说的铿锵有力，实则心里十分羞耻，他还是头一回这么自吹自擂的，要不是为了劝退贾宝玉这个麻烦，打死他也说不出这种话。
“来日等我位极人臣，我就算不是林家亲子，也无人敢在人前背后说道，不会有人因为我不是林家亲生就对我轻视，因为我自己就是最大的靠山。”
“人言世俗的确可畏，但只要我站的够高，又有何可惧？”
贾宝玉听过身边人无数劝学的话，说来说去，总也离不开家族荣耀，却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不由得呆愣住，不自觉顺着林玦的话往下想。
“可是黛玉不能科举。”
林玦笑了，说：“世间并非科举一条路才能出人头地，这点表弟应该比我更认同。”
“……”贾宝玉不怎么甘心地点头。
“况且，就算黛玉不能入朝为官，我也自会为她周全，所以我给她铺子，让她自己手握财富，为她请封县主，让人人都得敬她三分。”林玦正色道：“就算以后真的有人用我来攻讦她，她也有能力反抗，她有自己的底气，更有我，我爹，我娘，有整个林家作为底气。”
顿了顿，林玦凝视着贾宝玉，句句直戳要害，“哪能你呢，你能给你身边的女孩们这样的底气吗？你能帮她们有自己的底气吗？”
“我……”
贾宝玉挤出一个字，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什么，他惶恐的避开林玦平和的目光，心里十分清楚的知道——他不能。
别说去帮姐妹们，他自己都还依靠着家族供养，如何能帮得了别人？
他能做的，也只有对姐妹们体贴一些，温柔一些，但这样的体贴、温柔，又像是毒药一样，潜移默化地会在未来成为中伤她们的利器。
贾宝玉陷入巨大的迷茫中，他从未想过这些，他自出生起就锦衣玉食人人宠爱，现实的残忍寒风从未侵袭过他分毫，这是第一次意识到世界并不是他想象中那么单纯。
林玦见他沉思，不再多言，正好此时丫鬟拿着新的食盒回来，林玦接过递给贾宝玉，说了最后一句话。
“夜深风冷，早些回去吧，外祖母还在等你。”
贾宝玉机械地接过食盒，一顿一顿地回到马车，林玦听到马车离开的车轱辘声音，才转身回到饭厅，脱了沾着凉气的大氅，站在暖炉旁暖热了身子才回到黛玉身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笑着轻声细语，“慢点吃，小心伤到胃。”
黛玉欲言又止地看着外面漆黑的夜，显然对林玦究竟说了什么竟然让那个混世魔王表哥知难而退很好奇。
她心想，等她掌握了窍门，那个表哥再来烦她，她就自己怼回去，省的再麻烦哥哥。
林玦笑笑给他夹了一个饺子，并不想让黛玉知道这些糟心事，转移话题聊起她那个香水铺子。
黛玉知道她哥不想说的时候谁都没法撬开他的嘴，只好跟着换了话题。
兄妹俩在饭厅一直等到月上枝头，屋外终于响起通报声——林如海和贾敏回来了。
林玦一边让丫鬟把饺子下锅，一边给黛玉系好大氅，出去一同迎接两人。
林如海和贾敏本来一身疲惫，被宫宴上暗流涌动的交谈弄得头疼不已，此时看到两个孩子不自觉就挂上了笑，顿时精神头好了许多。
黛玉拉着母亲的手往饭厅走，替自己和哥哥邀功，贾敏知道兄妹俩不仅自己包了饺子还给他们留了宵夜，顿时感动不已，摩挲着黛玉的头发满眼爱意。
林玦悄悄落后一步和林如海并排而行，父子俩一个对视就知道家里出了点事，不过两人都没急着现在说，一起去饭厅和乐融融地吃完了宵夜。
等到黛玉实在熬不住揉着眼睛去睡觉，贾敏也被林如海支走，两人才说起贾宝玉的事。
林如海听完全程，只能想到“荒谬”两个字。
“我上次见这孩子，只觉得脂粉气太重有些懦弱，没想到私底下竟然这么鲁莽轻浮。”
林如海想不明白：“岳母到底为什么这么看重这个孙子？我看那个贾兰明明也不错，不说多聪明，起码踏实肯学谦逊知礼，还是贾家嫡长孙，怎么就活的跟个透明人似的。”
林玦心想那当然是因为贾宝玉有块宝玉，不过林如海向来厌恶鬼神之说，他也懒得特意提起，把话题重新拉回正轨，“外祖母多次想要黛玉和宝玉单独相处，我之前奉旨进宫研制药方，也被贤德妃单独找过，说是有意让两家亲上加亲。”
贾家适龄的男孩女孩不少，不过女孩里身份没有相配的，这个亲上加亲，几乎就是指明了想要凑成黛玉和宝玉。
林如海眉毛紧皱，难得失了气定神闲，脱口而出道：“宝玉那个样子怎么适合黛玉，岳母真是老糊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