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书库的发现,如同在团队平静的生活湖面下,投入了一块蕴含无尽知识的巨石。激起的波澜并非惊涛骇浪,而是化为一股深沉而持久的内驱力,悄然改变着营地的日常节奏。
沈云疏没有急于将所有的古老卷轴公之于众,她知道,过量的信息冲击和随之而来的诱惑,对于这个刚刚稳固下来的小团体而言,未必是好事。她与周砚、林栖形成了核心的研读小组。每当夜幕降临,孩子们睡下,日常的劳作告一段落,洞穴最深处、用布帘简单隔出的“书房”区域便会亮起稳定的火光。
周砚的左手如今已能稳定地持握物件,他负责用炭笔在打磨光滑的木板上,将兽皮舆图上辨认出的山川河流、城池关隘,结合林栖对现实地形的了解,一点点勾勒、修正,试图将古老的地图与现实世界联系起来。这个过程缓慢而细致,常常为了确认一条山脉的走向或一个古地名对应的现今位置,需要反复讨论、比对。
“看这里,”周砚用炭笔点着木板上一条蜿蜒的曲线,对照着摊开的兽皮卷,“古籍上称其为‘沧澜水’,标注其源头在‘云梦大泽’,流经‘黑岩山脉’……林栖,你上次探明的北面那条大河,流向和支流分布,与这‘沧澜水’中游的形态,颇有几分相似。”
林栖俯身细看,目光在地图与现实记忆间切换,沉默片刻后,指向兽皮卷上一处标记着特殊符号的支流河口:“若此图无误,我们所在的这片丘陵,应在此处。而王参事占据的那个岔路口,恰好扼守在这条支流与主流交汇的咽喉之地。”他的指尖又移向地图上“黑岩山脉”深处一个不起眼的、用朱砂轻微点过的标记,“这里,靠近我们新发现的那个出口。图例模糊,但旁边的注记似乎与‘星铁’、‘淬火’有关。”
“星铁?”沈云疏立刻被这个词吸引。她想起林栖为她锻造短匕时,曾提到过某些从天而降的奇特金属,难道古籍中早有记载?她小心地翻动另一卷关于矿物志的竹简,上面的文字更是艰深晦涩,夹杂着大量如今已失传的专有名词,解读起来异常困难。
尽管进展缓慢,但每一次小小的突破,都带来巨大的振奋。那些尘封的知识,正如同黑暗中的星辰,虽然遥远,却指引着方向。
地面上,营地的生产活动在知识的反哺下,也悄然发生着变化。沈云疏从一本残破的《百工拾遗》竹简中,看到关于“连机碓”的模糊记载和简易图样,这是一种利用杠杆和水力进行谷物脱壳或粉碎的器械。她将想法与沈槐和林栖讨论,虽然无法完全复原,却启发了他们改进现有的劳作方式。
沈槐带着赵石和阿昌,利用木材和石头,制作了一个简化版的脚踏式舂米器具,虽然依旧依靠人力,但效率比用石杵手工捣舂提升了数倍,使得处理那些采集来的野生粟粒和块茎变得轻松了许多。女眷们对此赞不绝口,春婶看着被轻易脱壳的粟米,脸上笑开了花,连声说以后可以多收集些野粟了。
制盐工艺也在持续优化。王氏发现,将过滤后的卤水先在浅陶盘中经过日晒预浓缩,再拿去熬煮,能节省大量柴火。这个发现让负责砍柴的沈云墨和石头轻松了不少。春婶则继续着她的“调味”实验,尝试将不同种类的干枯野花(如野菊、栀子)与卤水一同熬煮,竟然真的得到了带有隐约花香的盐,虽然产量极低,却被大家视若珍宝,只在特殊时刻才舍得用上一点。
李老四的腿伤基本痊愈,留下了些许跛行的后遗症,但已不影响日常活动。他似乎彻底融入了这个集体,不再需要人看守。他主动承担起了许多杂务,比如帮着春婶照看炉火,用他军中学来的、略显粗陋的木工手艺修补工具,甚至跟着沈云墨学习如何设置和检查那些不致命的预警陷阱。他话不多,但做事勤恳,眼神里的麻木和畏惧渐渐被一种踏实取代。偶尔,他也会望着北面的方向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黑子俨然成了营地的编外哨兵和孩子们的玩伴。它的警觉性极高,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耳朵。阿禾和大丫用柔软的藤条和羽毛给它编了一个项圈,它戴着颇为神气,整日在洞穴内外巡逻,偶尔还能叼回一两只被它惊扰而撞晕的野兔或山鸡,引来孩子们的一阵欢呼。
这天下午,阳光正好。沈云疏暂时放下艰深的古籍,走到洞穴外那片新垦的野粟田边。绿油油的幼苗在阳光下舒展着叶片,长势喜人。沈槐正蹲在田埂边,用手捏起一小撮泥土,仔细感受着湿度,脸上带着老农特有的、对土地和作物的深情。
“爹,看来这批粟米长得不错。”沈云疏在他身边蹲下。
“是啊,这地力还行,就是缺肥。”沈槐拍了拍手上的土,“要是能弄到些粪肥或者腐熟的草叶就好了,明年收成肯定更好。”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疏儿,那地下……真的没事吗?我看你和周砚他们,这几天都熬到很晚。”
“没事的,爹。”沈云疏安慰道,“我们发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正在慢慢弄懂。说不定,里面就有能让这粟米长得更好的法子呢。”她的话半是安慰,半是期待。那些古籍中,或许真的记载着失传的农事知识。
黄昏时分,林栖再次从新发现的出口处侦查归来。他带回的消息让众人精神一紧:王参事的人马,似乎加强了对北面林区的控制,并且在那个区域设置了固定的岗哨。
“他们像是在防备什么,或者……看守什么。”林栖简洁地总结,“与我们新出口所在的区域,直线距离很近,但中间隔着一段陡峭的崖壁和密林,暂时应该发现不了我们。”
压力似乎又近了一步。但这一次,团队没有慌乱。周砚的手臂康复顺利,团队武器升级,防御完善,更有地下书库带来的知识底蕴作为后盾,一种沉稳的底气在每个人心中滋生。
夜晚,篝火燃起。春婶用带着花香的盐,烤制了今天黑子“上缴”的野鸡,香气四溢。大家围坐在一起,分享着食物,讨论着明天的计划。沈云墨和赵石在比划着新学会的陷阱机关,阿昌和石头在向周砚请教左手使力的技巧,孩子们围着春婶听她讲不知从哪儿听来的古老传说。
沈云疏坐在周砚身边,看着眼前这充满烟火气的一幕,又抬头望向洞穴外璀璨的星空。地下的古卷如同沉默的智者,地上的营地则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