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愕然。
“给他?”
王百万不解,“那不是资敌吗?”
“此一时,彼一时也,”
范老太爷压低声音,
“给他,但要给得他难受,给得他众叛亲离!”
他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
“他不是要捐粮助饷吗?好,咱们就捐,但每家只捐一百石,还是陈粮,掺了沙石的陈粮!”
“然后发动所有关系,上京告状,让朝堂诸公,让天下士林都看看,这位中兴之主,是如何逼迫士绅,刮地三尺的!”
“更要紧的是……”
他声音压得更低,几乎细不可闻,
“联络关中的故旧,给李闯王递个信,告诉他,洛阳空虚,新军乃乌合之众,只要闯王大军一到,吾等愿为内应,箪食壶浆,迎王师!”
暖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脸上都露出惊骇欲绝的神色!
资敌?内应?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范老,这太危险了。”
山羊胡老者声音都在抖。
范老太爷冷笑道,
“不险,就是等死,那位抄家的刀,迟早落到我们每个人头上,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捐点陈粮,伤不了咱们筋骨,却能坏了他的名声,至于李闯那边,不过是留条后路,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他环视众人,
“诸位,是想留着粮仓被抄,人头落地?还是想搏一搏,将这刮骨吸髓的暴君赶走,换回咱们的好日子?”
长久的沉默。
恐惧与贪婪在每个人心中激烈交战。
最终,对财富和地位的不舍,对皇帝酷烈手段的恐惧,压倒了最后一丝理智和忠义。
“听范老的。”
“干了。”
“捐粮,告状!”
一场针对皇帝的阴谋,在这温暖的炭火旁,悄然达成。
他们自以为聪明,却不知,一张更大的网,早已悄然张开。
洛阳府衙,如今已是朱由检的行在。
气氛肃杀,炭盆也驱不散那股寒意。
周遇吉,猛如虎,卢光祖,陈新甲肃立阶下。
夜不收统领单膝跪地,声音冰冷清晰:
“启禀陛下,金谷园范府,半个时辰前密会结束。”
“与会者名单在此!其密谋,
其一,串联各家,仅捐陈粮百石,掺沙石以充军粮。
其二,已遣心腹携重金及联名血书,分赴京城及江南,欲联络朝臣,鼓动清议。”
夜不收统领顿了一下朗声道。
“其三,范家已密遣死士,持范家信物,走崤函古道,欲潜往关中,联络李自成部将刘宗敏,言洛阳新军乃乌合之众,粮秣堆积,愿为内应,献城邀功!”
“好,好,好一个积善堂,好一个洛阳士绅领袖!”
朱由检怒极反笑,笑声在空旷的大堂内回荡,带着刺骨的杀意。
他猛地抓起夜不收呈上的名单,扫过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
范,王,李,刘,全是这三个月来他重点关照却暂时隐忍未动的大户!
“陛下,证据确凿,此等奸贼,里通流寇,罪该万死,末将请命,即刻带兵,踏平范府,锁拿一干涉案人等,明正典刑!”
猛如虎豹眼圆瞪,杀气腾腾。
“明正典刑?”
朱由检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眼中最后一丝属于法度,程序的犹豫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冰冷的毁灭意志,
“太慢了,太便宜他们了!”
他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龙袍在烛火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他走到大堂中央,目光扫过众人,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冰珠坠地,带着令人灵魂冻结的寒意:
“传朕旨意——”
“周遇吉,”
“末将在,”
“率你本部精锐,封锁金谷园范府,许进不许出,但有持械反抗者,格杀勿论,府内所有人等,无论男女老幼,仆役婢女,一体锁拿,押至府前广场!”
“猛如虎,”
“末将在,”
“按此名单,”朱由检将名单狠狠拍在猛如虎胸口,
“名单所列各家府邸,由你率部查抄,同样,所有人等,一体锁拿,押至范府广场,胆敢通风报信,转移财物者,就地格杀,”
“卢光祖,”
“臣在,”
“即刻调动自生火铳营,全副武装,开赴范府广场待命,”
“陈新甲,”
“罪臣在,”陈新甲扑通跪倒,浑身发抖。
“由你,会同户部,刑部随员,现场清点登记各家抄没之财物,田契,商铺,朕要一份最详细的清单,漏掉一文钱,朕唯你是问!”
一连串的命令,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尤其那句无论男女老幼,仆役婢女,一体锁拿。
让在场的所有将领都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皇帝这是要行灭门之举!
不再问罪,不再审判,只有最直接的肉体毁灭。
“末将\/臣遵旨!”无人敢有丝毫质疑,凛然领命。
金谷园范府前,巨大的广场。
积雪被粗暴地铲开,露出冰冷坚硬的石板地。
火把林立,将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也映照着广场上黑压压跪倒的人群。
范老太爷,王百万,山羊胡老者,胖乡绅等十余家士绅豪强。
所有参与密会的豪绅及其家眷,仆役,足有数百人!
他们被如狼似虎的士兵反绑双手,强按着跪在地上。
女眷的哭泣声,孩童的惊叫声,男人的哀告求饶声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绝望的悲鸣。
范老太爷面如死灰,花白的胡须剧烈颤抖着。
他徒劳地挣扎着,嘶声喊道:
“陛下,陛下,老臣冤枉,老臣冤枉啊,定是宵小构陷。”
他的话被旁边士兵一枪托狠狠砸在嘴上,顿时鲜血直流,牙齿崩落,再也发不出声音。
周围,是沉默如山,盔甲鲜明的京营士兵,刀枪如林,封锁了所有去路。
更令人心悸的是广场外围,那两千名自生火铳营士兵。
他们排成整齐的线列,燧发枪斜指地面,枪口下方,一尺余长的三棱铳刺,在火把映照下,闪烁着寒芒!
如同一道由钢铁和死亡组成的墙壁。
朱由检没有出现。
他坐在府衙大堂内,闭目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