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从午后一直持续到黄昏。
雒水河滩已被双方士兵的鲜血彻底染红,尸体堆积如山,堵塞了部分河道。
西军固然伤亡惨重,但黄义明的新军损失更为惊人,整个防线已经摇摇欲坠,全靠一股意志在支撑。
张献忠像一头疯狂的雄狮,亲自挥舞大刀在前线冲杀,所向披靡,不知疲倦。
他知道,必须在天黑前彻底击穿官军防线,
否则一旦官军后续部队赶到,他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艾能奇!刘文秀!跟老子集中兵力,攻其一点!”
张献忠发现了官军防线左翼一个相对薄弱的环节,发出了最后的怒吼。
西军残部如同受伤的狼群,在张献忠的带领下,向着官军左翼发起了最凶猛,最不计代价的突击!
所有的精锐,所有的疯狂,都在这一刻爆发出来!
“拦住他们!”黄义明声嘶力竭,试图调兵增援,但己方部队也已到了极限,调动困难。
如同堤坝终于被洪水冲开了一个决口,西军的亡命突击,生生在官军左翼撕开了一道口子!
“走!快走!”张献忠大吼,率先从缺口处冲了出去。
艾能奇,刘文秀等人紧随其后,残存的两千多西军如同决口的洪水,从这个用无数生命换来的缺口汹涌而出,
头也不回地向西狂奔。
黄义明还想组织追击,但麾下士兵已是强弩之末,伤亡超过三分之一,建制被打乱,人人带伤,实在无力再追。
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张献忠的残部,消失在暮色笼罩的群山之中。
战斗,结束了。
战场上瞬间陷入一种死寂,只有伤兵的呻吟和燃烧旗帜的噼啪声。
浓烈的血腥味令人作呕。
黄义明拄着卷刃的战刀,看着眼前这片修罗场,看着倒下的无数麾下儿郎,一股巨大的悲痛和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没能拦住张献忠,还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少将军……我们……我们打赢了吗?”
一个脸上沾满血污,手臂受伤的年轻哨官,茫然地问道。
黄义明看着这个可能昨天还在担心训练太苦的年轻人,此刻眼中却多了一丝从未有过的坚毅和沧桑。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翻腾,沉声道:
“我们守住了阵地,重创了贼酋!活下来的,都是好样的!”
“从今天起,你们不再是新兵,是见过血,杀过敌的老兵!是我黄义明,是黄大将军麾下,真正的精锐!”
他下令收拢部队,救治伤员,清点战果,同时派出快马,向正在赶来的黄得功主力报信。
清点结果令人心痛:一万五千新军,阵亡超过三千,重伤失去战斗力者近两千,轻伤无数。
而张献忠部,在渡河和突围过程中,也留下了近两千具尸体,
其最后的精锐经此一役,再次遭到重创,逃往成都的,已不足三千人。
虽然未能全歼张献忠,但这场惨烈的阻击战,极大地消耗了张献忠最后的有生力量,迟滞了他的逃亡速度,为后续围歼创造了条件。
更重要的是,这支初次经历真正血火考验的新军,
虽然在战术上显得稚嫩,付出了巨大代价,但幸存来的士兵,眼神已然不同。
恐惧依旧存在,但更多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坚毅和对战争残酷的深刻认知。
他们确实如黄义明所说,用鲜血和生命,完成了从新兵到老兵的残酷蜕变。
黄义明站在暮色中,望着张献忠逃亡的方向,握紧了拳头。
他知道,义父交给他的任务,他只完成了一半。
但经此一役,他和他的部队,都将迅速成长。
成都,这座曾经被张献忠作为大西国都的繁华都市,
如今在他眼中,已不再是权力的象征,而是一座巨大而坚固的囚笼,也是他最后赖以保命的龟壳。
他带着艾能奇,刘文秀以及不足三千残兵败将,
如同丧家之犬般逃回成都,
城头守军打开城门的那一刻,张献忠心中涌起的并非回到老巢的安稳,
而是一种更深沉的,混合着屈辱和暴戾的躁动。
城内的三千守军看到大王如此狼狈归来,脸上无不露出惊惧和茫然。
“关城门!给老子把城门堵死!所有城门都用砖石给老子加固!”
张献忠入城后的第一道命令,不是安抚,而是极度的恐惧和戒备。
他仿佛能听到黄得功,李定国大军追击的马蹄声就在身后。
接下来的几天,陆续有在夔州和沿途溃散的西军士兵逃回成都,人数渐渐凑到了八千左右。
这八千人,成了张献忠手中最后的,也是唯一的筹码。
然而,这支军队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失败的阴影笼罩着每一个人,
对官军的恐惧,对未来的绝望的情绪,在军中蔓延。
士兵们窃窃私语,眼神闪烁,昔日那股流寇的凶悍之气,被一种惶惶不可终日的颓丧所取代。
张献忠站在修缮过的蜀王府望楼之上,俯瞰着这座死气沉沉的城市和军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八千?八千残兵败将,如何守得住这偌大的成都?
又如何抵挡即将兵临城下的朝廷精锐?
恐惧催生疯狂。这点小小的困难阻挡不住曾经的八大王!
我抓壮丁就是了!
把所有能拿起武器的男人,都抓来守城!
用数量来填补质量的不足,用成都全城百姓的性命,来为他张献忠垫背!
“传老子令!”张献忠的声音在王府大殿中回荡,带着歇斯底里,
“全军出动!给老子挨家挨户地搜!十五岁以上,五十岁以下的男人,只要没断气,全都给老子抓来充军!敢有藏匿抗拒者,格杀勿论!全家连坐!”
这道如同恶魔咆哮的命令,瞬间将整个成都推入了血海地狱。
在张献忠统治下本就压抑的成都,顷刻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恐怖之中。
如狼似虎的西军士兵,砸开了民居,商铺,甚至是寺庙道观的大门。
他们不再是军人,而是一群被死亡恐惧驱使的暴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