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们轮班上阵,搬运清点,依旧感到力不从心。
白杆兵老兵尚能保持镇定,而那些新兵们,则完全被这金山银海,琳琅满目的财富和物资惊呆了。
他们出身贫寒,何曾见过哪怕其中万分之一?
许多人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手中冰冷的武器。
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对抗这财富带来的巨大冲击和诱惑。
陈石头,孙铁柱等年轻军官,更是深感震撼,
他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所谓的“富可敌国”是何等景象,
也更加深刻地理解了皇帝为何要如此酷烈地清洗这些蛀虫。
他们汲取的,是帝国的骨髓,是前线将士的鲜血!
当最后一口箱子被贴上封条,最后一份清单被核对完毕,庞大的数字汇总到了秦翼明和随后赶来的户部,兵部官员面前。
经过初步核算:
现银,黄金,铜钱及易于折价之珠宝:总计约三千万两白银。
各类物资如军械,铁料,火器原料,皮革,布匹,药材,粮食,奢侈品等,按其市价及战略价值估算。
折合白银超过五千万两!
这还不包括那些难以估价的古董字画,以及庞大的不动产和商业网络的价值!
总计价值超过五千万两白银的财富和物资,从张家口这个帝国的溃疡中被硬生生剜了出来!
这个数字,甚至快赶上了朱由检之前清洗北京百官勋贵所得!
它赤裸裸地揭示了,这条通往关外的走私通道,是何等惊人的吸血管道!
秦翼明看着那厚厚一摞清单,久久无言。
他想起浑河血战中倒下的袍泽,想起沿途所见北方百姓刚刚有起色的生活,想起陛下那沉重而决绝的嘱托。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那些被囚禁在临时牢房中,如同待宰猪羊般的晋商巨头们,
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的杀意。
“登记造册,封存装箱!派重兵看守,准备押解入库!”
他沉声下令,声音在堆积如山的财富之间回荡,带着铁与血的味道。
张家口的天空,依旧湛蓝。
但这座城市赖以生存的根基,已然被彻底摧毁。
一场前所未有的财富清算告一段落,
站在临时征用作为行辕的范家府邸最高处,秦翼明俯瞰着下方一片狼藉却又诡异地陷入某种死寂的城池。
堡内堡外,昔日车水马龙的景象不复存在。
取而代之的是肃立巡逻的白杆兵,新兵,以及蜷缩在角落里,眼神麻木或充满恐惧的滞留商民。
缴获的物资堆积如山,覆盖着苦布,由重兵把守,如同沉睡的巨兽,却也像随时可能引爆的火药桶。
仗,他打完了,而且打得干净利落。
但这破局之后的残局,却让他这个习惯了沙场征伐的悍将感到前所未有的头痛,
甚至比面对张献忠的老营或者想象中关外的建奴铁骑还要棘手。
宣府,大同的边军,
经过此番震慑,表面上噤若寒蝉,
但根据西厂后续密报和范毓宾等人的供述,其中高层将领腐败已深,与晋商利益捆绑绝非一日。
这些人现在畏惧王师兵锋,暂时屈服,但心中岂能无怨?
日后是否会阳奉阴违,甚至暗中作梗?
数万边军,总不能全都杀了吧?如何甄别,整顿,乃至替换?
这需要朝廷的明确方略和后续人手,非他一个武将所能决断。
范,王,靳等八家核心成员及其成年男丁,如今都成了阶下囚,关押在临时设立的牢狱中,人数多达上千。
此外,还有数以千计的八大家旁支,子弟,以及依附其生存,知晓内情的关键管事,账房等人。
按照《大明律》和皇帝对待贪腐的态度,这些人通敌叛国,罪证确凿,满门抄斩亦不为过。
但具体如何执行?
是全部就地正法,还是押解进京?
牵连的范围到底要划到多广?
这需要皇帝的最后裁断。
民生与流民也是最大的难题。
张家口及周边地区,无数百姓,工匠,脚夫,伙计的生计,都与这条走私链条息息相关。
如今链条被彻底斩断,范家等巨头覆灭,依附其的大小商号也被查抄,
这意味着成千上万人瞬间失去了生活来源。
这些人中,固然有被蒙蔽裹挟的无辜者,也有趁乱参与抢劫的暴徒,更有许多除了依附商队便无一技之长的普通民众。
眼下虽靠着军队弹压和偶尔的施粥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长此以往,饥寒交迫之下,必生大乱!
如何安置这些人,给他们一条活路,同时又能化解掉这个潜在的不稳定因素,成了秦翼明心头最沉重的石头。
他召集了麾下将领,西厂负责人以及临时协助的几位文吏商议,众人亦是议论纷纷,莫衷一是。
有将领主张快刀斩乱麻,将八大家全部处决,将乱民驱散。
有文吏则认为处置过酷恐失人心,建议上书请朝廷拨款赈济,徐徐图之。
秦翼明听着属下的争论,眉头越皱越紧。
他知道,这两种极端都不可取。
杀戮过甚,有伤天和,也非陛下最终所欲;
而单纯赈济,耗费巨大且治标不治本,更可能养出惰民,无法根除隐患。
“罢了!”秦翼明最终长叹一声,
“此事关系重大,非我等武臣可专断。立刻起草奏章,六百里加急,送往京师!”
“将此地情形,我军困境,八大家人口,缴获物资总数,以及边军现状,流民数量,一一详陈,伏乞陛下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