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轩内,烛火摇曳。裴袁清小心翼翼地打开油纸包,一股混杂着药香与诡异腥甜的气味弥漫开来。他取出一小撮药渣,凑近烛火仔细辨认,又用手指捻开,脸色越来越凝重。
“殿下,”他声音低沉,“这药渣中,除了几味寻常的安神补气药材,确实混杂了数种极其罕见的毒物残渣。其中一味,色泽暗红,带有异香,极似古籍中记载的‘曼陀罗血竭’,有致幻麻痹之效;另一味,色如枯骨,质轻若尘,恐怕是‘腐骨草’的根茎研磨而成,能侵蚀经脉生机……而最关键的,是这股若有若无的腥甜气,与陈院判所言的‘阴寒邪气’吻合,很可能就是‘彼岸花’的花蕊粉末!”
他抬起头,眼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错不了!陛下所中,绝非寻常病症,而是被人以数种剧毒之物混合而成的复合奇毒!此毒阴损无比,初期症状似风寒虚弱,逐渐侵蚀心脉,令人陷入沉睡,生机渐逝,最后在无知无觉中……驾崩!下毒之人,其心可诛!”
虽然早有预料,但亲耳从裴袁清这位见多识广的将军口中得到证实,昭阳的心还是如同被冰锥刺穿!弑父之仇,不共戴天!瑞王、柳相……你们好狠毒的心肠!
“可有解法?”昭阳强压着滔天恨意,声音冰冷。
裴袁清眉头紧锁,缓缓摇头:“复合奇毒,最难破解。尤其涉及‘彼岸花’这等传说中的邪物,解药配方早已失传。除非……能找到下毒之人手中的原始毒方,或许还有一线希望。否则,即便华佗再世,也难以回天。”
找到毒方?谈何容易!瑞王既然敢下毒,必然将毒方视为绝密。
昭阳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父皇的生命正在流逝,时间不等人!既然解毒暂时无望,那就必须用最快的方式,阻止瑞王的阴谋!
“解药之事,容后再议。”她睁开眼,目光已恢复冷静锐利,“当务之急,是拿到瑞王谋逆的铁证,并控制宫禁。裴将军,联络赵乾之事,进展如何?”
裴袁清神色一正:“末将已通过孙槐之子,与赵乾取得了初步联系。赵乾对瑞王所为早有不满,只是势单力薄,不敢轻举妄动。他愿意见殿下一面,但要求绝对隐秘和安全。”
“时间,地点?”昭阳毫不犹豫。
“明晚子时,冷宫废苑的枯井旁。”裴袁清低声道,“那里人迹罕至,且有密道可通宫外,进退皆宜。末将已安排好人手在外围警戒。”
“好!”昭阳点头,“明晚子时,我亲自去见他。”
“殿下,此行依旧危险……”裴袁清面露担忧。
“不必再劝。”昭阳打断他,“赵乾是关键人物,我必须亲自出面,方能显示诚意,也才能判断其真心。况且……”她看向裴袁清,眼中闪过一丝信任,“有裴将军在,我放心。”
这句“放心”,让裴袁清心头一热,所有劝阻的话都咽了回去。他重重点头:“末将定护殿下周全!”
次日,听雪轩依旧平静,但暗地里的波涛愈发汹涌。昭阳静心凝神,养精蓄锐。裴袁清则在外紧锣密鼓地布置,确保万无一失。
夜幕如期降临,风雪似乎比前几日更急。子时将至,听雪轩内,昭阳已换好便于行动的深色衣装。裴袁清如约而至,他换上了一身不起眼的禁军服饰,显然是做了伪装。
“殿下,可以出发了。”
两人悄无声息地离开听雪轩,借着风雪和夜色的掩护,向着皇宫最偏僻荒凉的冷宫区域潜行。
冷宫,历来是宫中怨气最深、最为阴森之地。残垣断壁,枯草萋萋,在风雪呼啸中如同鬼域。按照裴袁清的指引,两人很快找到了那口位于废苑深处的枯井。井口被一块巨大的石板半掩着,周围荒草过人。
裴袁清上前,有节奏地敲击了石板三下。片刻后,石板被从内部缓缓推开一条缝隙,一名穿着禁军副统领服饰、面容精悍、眼神警惕的中年男子探出头来,正是赵乾。
他看到裴袁清,点了点头,目光随即落在昭阳身上,微微一怔,随即单膝跪地,低声道:“末将赵乾,参见公主殿下!甲胄在身,不能全礼,请殿下恕罪!”
“赵将军请起,非常时期,不必多礼。”昭阳虚扶一把,目光坦然地看着他。
三人迅速进入枯井下的密道,合上石板。密道内狭窄潮湿,但还算稳固,墙壁上插着几支火把,提供照明。
“殿下,”赵乾开门见山,语气带着压抑的激动与愤怒,“瑞王与柳相倒行逆施,封锁宫禁,谋害陛下,末将早已忍无可忍!只是势单力薄,不敢妄动。如今殿下归来,末将愿效犬马之劳,拨乱反正!”
“赵将军忠心可嘉,父皇若知,必感欣慰。”昭阳颔首,“如今局势危急,西山营不日入京,我们必须抢在他们之前行动。将军手中,如今能调动多少可靠人手?”
赵乾沉吟片刻,道:“御林军共分三卫,每卫五千人。如今宫禁主要由中卫把持,中卫统领吴猛是柳相心腹。末将身为副统领,名义上可节制三卫,但实际能完全信任的,只有左卫中由末将一手带出的三百亲兵,以及右卫中部分对瑞王不满的中下层军官,总计约八百人可用。这些人,皆可为我效死!”
八百人……面对可能上万的中卫和即将入京的西山营,力量悬殊。但已是目前能争取到的最大助力!
“八百忠勇,足矣!”昭阳目光灼灼,“我们不求正面击溃敌军,只求在关键时刻,能控制住养心殿、宫门要道以及……瑞王和柳相本人!”
“擒贼先擒王!”裴袁清眼中寒光一闪,“只要拿下瑞王和柳相,群龙无首,其党羽必乱!”
赵乾点头:“末将明白!只是养心殿守卫极其森严,吴猛亲自坐镇,强攻不易。”
“强攻自然不行,需用计。”昭阳冷静分析,“瑞王和柳相,近日可有何固定行程?尤其是两人同时出现的机会?”
赵乾思索道:“每日辰时(早上7-9点),瑞王与柳相会在文华殿偏殿商议朝政,这是惯例。届时,两人身边护卫虽众,但文华殿并非养心殿,守卫相对松懈。而且……”他压低声音,“文华殿有一条密道,可通往后宫,是前朝遗留,知道的人极少。末将偶然得知此密道,或可利用。”
文华殿?密道?昭阳与裴袁清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亮光。
“好!”昭阳决断道,“那就在明日辰时,于文华殿动手!赵将军,你率可信之人,于文华殿外围埋伏,听我信号,封锁殿门,阻止援军!裴将军,你与我,带精锐死士,从密道潜入,直取瑞王、柳相!”
“末将领命!”赵乾与裴袁清齐声应道,眼中燃烧着战意。
计划已定,三人又仔细商议了行动细节、信号联络以及事后应对等事宜。直到丑时过半,方才各自散去。
昭阳与裴袁清沿着密道返回听雪轩。风雪依旧,但两人的心中却燃起了熊熊火焰。
明日辰时,便是决定北国命运的时刻!
成,则拨云见日,铲除奸佞;败,则血溅宫闱,万劫不复。
但无论成败,他们已无路可退。
回到听雪轩,裴袁清并未立刻离去。他站在窗前,望着窗外无尽的黑暗,沉声道:“殿下,明日一战,凶险万分。末将……有一事,想告知殿下。”
昭阳看向他挺拔的背影,轻声道:“将军请讲。”
裴袁清转过身,目光深邃而坦诚地看着她:“末将自幼孤苦,蒙陛下恩典,得以在宫中习武成长。那时……殿下尚是天真烂漫的少女,常在演武场边玩耍。末将……便是在那时,将殿下的身影,刻在了心里。”
他的声音低沉而真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后来殿下远嫁,末将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只能将这份心思深埋,拼命习武,只盼有朝一日,能拥有足够的力量,护殿下周全。如今……末将终于等到了这个机会。”
他向前一步,单膝跪地,仰头望着昭阳,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深情与决绝:“昭阳,明日若功成,末将不求封赏,只求殿下能给末将一个机会。若事败……黄泉路上,末将亦愿为殿下开路!”
这突如其来的、炽热而直接的告白,让昭阳怔在原地。心中冰封的某个角落,仿佛被这团火焰骤然融化。她看着跪在面前的男子,看着他眼中那份沉淀了多年的、纯粹而滚烫的情感,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沉默,在风雪声中蔓延。
许久,昭阳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复杂的沙哑:“裴袁清……你先起来。”
裴袁清依言起身,目光依旧紧紧锁着她。
昭阳移开视线,望向窗外,轻声道:“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只是……如今国难当头,父皇危在旦夕,你我身上,都背负着千斤重担。儿女私情……暂且放下吧。待明日过后,若你我皆安……再议不迟。”
她没有拒绝,也没有接受,只是将一切推给了未知的明日。
裴袁清眼中闪过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理解与尊重。他重重点头:“好!末将等着!无论明日结果如何,末将此心,天地可鉴!”
他深深看了昭阳一眼,不再多言,转身悄然离去。
昭阳独自站在殿中,抚摸着胸口那枚温热的玉佩,心潮起伏难平。裴袁清的情深义重,像一道暖流,注入她冰封的心田。在这杀机四伏的寒夜里,这份情感,既是软肋,却也成了她必须活下去的、最坚实的铠甲。
明日,只能胜,不能败!
她望向养心殿的方向,眼中迸射出坚定的光芒。
父皇,女儿回来了!这一次,绝不会再让奸佞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