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城的夏日常被蝉鸣拉得漫长,向阳坡的向日葵已长到半人高,肥厚的绿叶片上滚着晨露,花盘还没完全转向太阳,带着几分惺忪的慵懒。
阿阳背着半旧的竹篓,手里捏着把小锄头,慢悠悠地晃进地里——今天的任务是除净花田边缘的杂草,免得它们抢了向日葵的养分,可他的心思早飘到了别处。
竹篓里没装多少草,倒塞着几个昨天摘的野草莓,红得透亮。
他蹲在地里,刚用锄头勾掉几棵狗尾草,就听见不远处的灌木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抬眼望去时,一道灰棕色的影子正从叶片间窜过,短短的耳朵竖得笔直,毛茸茸的尾巴一晃,竟是只肥硕的野兔。
“嘿,往哪跑!”阿阳眼睛一亮,瞬间把除草的事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兔子看着足有两斤重,皮毛油光水滑,要是能抓住,晚上就能跟伙房的烈哥换半块烤饼——烈哥最喜吃兔肉,前阵子还跟他念叨,说好久没尝过野味儿了。
他猛地站起身,锄头随手往田埂上一扔,拔腿就追了上去。
兔子跑得不算快,似乎没把这半路冒出来的少年放在眼里,总在前方三五步远的地方打转,偶尔还回头瞥他一眼,像是在挑衅。
阿阳越追越起劲,脚下的泥土被踩得黏糊糊的,溅了满裤腿泥点也浑然不觉。
“别跑了!再跑我就用御风术卷你了!”他一边追一边喊,指尖下意识凝起一缕微风,想往兔子身上吹去,可心思全在追赶的快意上,气流刚聚起就散了,反倒吹得自己额前的碎发乱飞。
这片花田边缘紧邻着老林,小林总长上周特意叮嘱过,说靠近林子的地方早年为了防田鼠偷啃种子,挖过不少半尺深的浅坑,坑里铺着荆棘枝,外面盖着落叶和薄土,看着与平地无异,让众人干活时务必沿田埂走,不许乱跑。
可此刻阿阳眼里只有那只兔子,哪里还记得这些叮嘱?
兔子突然拐了个弯,朝着一片长得格外茂盛的狗尾草丛窜去。
阿阳怕它钻进林子就追不上了,迈开大步往前冲,脚下猛地一空——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身体已顺着松软的泥土滑了下去,膝盖狠狠磕在坑底的石头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嘶——”阿阳倒抽一口冷气,下意识蜷起腿,手撑着坑壁想爬起来,却发现手掌也被坑里的荆棘划破了,细小的血珠顺着指缝渗出来。
那只兔子早已没了踪影,只留下草丛里晃动的枝叶,像是在嘲笑他的莽撞。
“晦气!”他低骂一声,心里又气又恼。
膝盖火辣辣地疼,低头一看,粗布裤子磨破了个洞,里面的皮肤青了一大片,还渗着点血丝。
手掌上的伤口不算深,却也火辣辣地烧得慌。
“阿阳?你怎么在这儿?”熟悉的声音从坑边传来,阿阳抬头,看见阿水提着药箱,正站在坑沿往下看,眉头拧得紧紧的。
她刚去西边的菜地给扭伤脚踝的农夫送药,回来时远远看见有人在花田里乱跑,走近了才发现是掉坑里的阿阳。
阿水放下药箱,蹲下身伸手:“先上来,别在坑里待着,蚊虫多。”她的语气很轻,却带着不容拒绝的认真。
阿阳借着她的力爬出土坑,一瘸一拐地站在田埂上,脸上有些发烫,倒不是因为疼,而是觉得在阿水面前摔得这么狼狈,有点丢人。
“就是追只兔子,没注意脚下。”他含糊地解释着,下意识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了藏,“小伤,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
阿水没听他的,自顾自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一小瓶用薄荷草汁泡的消毒液,又取了块干净的纱布:“过来坐下,处理完再走。小林总长上周刚强调过,地里有陷阱,不许乱跑,你怎么当耳旁风?”
阿阳不情不愿地在田埂上坐下,把腿伸直。
阿水蹲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腿,看到那片青紫的瘀伤时,眉头皱得更紧了:“还好没伤到骨头,要是磕得重点,怕是要躺几天。”
她用棉签蘸着消毒液,轻轻擦拭着伤口周围的泥土,动作轻柔却仔细,“忍着点,可能有点疼。”
消毒液碰到伤口时,阿阳忍不住缩了缩腿,却被阿水轻轻按住了:“别躲,不消毒会发炎的。上次张婶家的小子就是摔破了腿没处理,后来肿得走不了路,还是我天天去给他换药才好的。”
“那不一样,他那是摔得重,我这就是小伤。”阿阳嘟囔着,眼神飘向远处的花田,心里还在惦记着那只跑掉的兔子,“再说,不就是个小土坑吗?哪有那么危险。”
阿水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抬眼看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无奈:“小土坑?你知道这坑是用来干嘛的吗?早年这附近有田鼠,成群结队地啃向日葵的根,咬坏了好些苗。
后来大家才挖了这些陷阱,铺了荆棘,就是为了防它们。要是你刚才摔得再偏点,被荆棘扎到腿,可不是流点血那么简单。”
她拿起纱布,仔细地缠在阿阳的手掌上,又从药箱里摸出一小罐向日葵油膏,递给他:“晚上回去把这个涂在膝盖上,消肿快。下次别再这么莽撞了,干活就好好干活,哪能追着兔子乱跑?”
“知道了知道了。”阿阳接过油膏,随手塞进口袋,心里还是没把这话当回事。
他觉得阿水就是太小心了,安和城这么太平,能有什么真危险?不就是个小土坑,磕破点皮,顶多疼两天,算不得什么。
他扶着田埂站起来,试着走了两步,膝盖虽然还有点疼,但确实不影响走路。
“我先回去了,剩下的草明天再除。”他挥挥手,不等阿水再说什么,就一瘸一拐地朝着营地的方向走去,背影里满是不以为然。
阿水看着他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弯腰把阿阳扔在田埂上的锄头捡起来,又仔细检查了一遍那个土坑,把松动的泥土压实了些,再盖上几片落叶,确保不会再有人不小心掉进去。
她知道阿阳这些少年们,生在和平年代,从没见过真正的危险,总觉得长辈们的叮嘱都是小题大做,可她心里清楚,危险从不会因为你看不见就消失——就像这田边的小土坑,看着不起眼,真要是掉进去,照样能让人受疼吃亏。
而此刻的阿阳,正边走边揉着膝盖,心里盘算的不是下次要注意陷阱,而是下次再遇到兔子,该怎么跑得更稳些,免得再摔跟头。
他低头看了看手掌上缠着的纱布,又摸了摸口袋里的向日葵油膏,只觉得这些都是小题大做——在他眼里,这世上最大的意外,不过就是磕破点皮、丢了只兔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