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的门被缓缓推开,昏黄的灯光将来人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当那张熟悉而又带着几分憔悴与复杂神色的面孔映入青瑶眼帘时,她几乎要控制不住内心的惊涛骇浪,险些从伪装的昏迷中惊坐而起!
严望舒!
司天监监副,严望舒!
他怎么会来这里?!而且是在这个时间,独自一人,悄无声息地来到这被太后势力严密控制的慈宁宫佛堂?!
青瑶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全身肌肉紧绷,神识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瞬间扫过严望舒周身。没有携带明显的武器,气息内敛而平和,带着一丝属于道家修士的清正之气,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忧色与……一丝决绝?
他到底是敌是友?是太后的说客?还是另有所图?
严望舒站在门口,并未立刻进来,目光快速扫过佛堂内部,掠过那尊邪异的黑色佛像,掠过那碗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安魂汤”,最后定格在榻上“昏迷不醒”、脸色苍白的青瑶身上。他的眼神复杂难明,有关切,有审视,更有一种仿佛下了某种重大决心后的释然。
他反手轻轻掩上佛堂的门,却没有完全关死,留下了一道细微的缝隙,仿佛在警惕着什么,也仿佛在为自己留一条退路。然后,他缓步走到榻前,在距离青瑶三四步远的地方停下,静静地注视着她。
佛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长明灯芯燃烧偶尔发出的噼啪声,以及地底那若有若无、如同巨兽沉睡般的阴冷搏动。
青瑶维持着昏迷的假象,连呼吸都控制在一种极其微弱而平稳的频率,但内心的警惕已经提升到了顶点。她在等待,等待严望舒下一步的动作,判断他的来意。
良久,严望舒忽然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瑶光先生……或者,我是否该称呼您为……星隐尊者?”
这句话如同平地惊雷,在青瑶脑海中炸响!他怎么会知道“星隐”这个化名?!这个称呼她只在与成王朱瞻塙的神念交流中使用过!
巨大的震惊让她几乎要露出破绽,但她强行按捺住了,依旧维持着昏迷的姿态,只是心跳不受控制地加速了几分。
严望舒似乎并未期待她的回答,更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着一个“昏迷”的人倾诉压抑已久的心事。他继续低声道:“您不必惊讶。西山潜龙谷,成王殿下遭遇柳玄,得神秘‘星隐尊者’相助,夺得蚀龙匣……此事,陆指挥使能查到,我司天监,自然也有自己的渠道。”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穿透了青瑶伪装的表象,看到了她内心的波澜。“只是,我没想到,‘星隐尊者’竟然就是您,而且……会以这种方式,出现在这慈宁宫深处。”
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感慨,更带着一丝……同病相怜的意味?
“陛下龙气被蚀,邪祟深种,我身为司天监监副,掌观测星象、调理阴阳之责,却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龙气日衰,邪气日盛……此乃失职大罪,更是道心之撼。”严望舒的声音带着深深的自责与痛苦,“我尝试过无数方法,查阅过无数典籍,甚至……甚至暗中调查过慈宁宫,却如同螳臂当车,不仅未能触及根源,反而引来了莫名的警告与压制。”
他的话语,如同打开了一道闸门,将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迷茫、恐惧与不甘,缓缓倾泻出来。
“直到您的出现……您身上那股纯净而独特的星辰之力,您对蚀龙匣、对那邪气的了解,让我看到了一丝微弱的希望。我知道,您绝非寻常修士,您所传承的力量,或许正是破解此局的关键。”
听到这里,青瑶心中的戒备稍减,但并未完全消除。严望舒的这番倾诉情真意切,不似作伪,但这并不能完全证明他的立场。或许,这只是另一种形式的试探?
“我知道您此刻定然不信我。”严望舒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苦笑一声,“身处这等漩涡,谨慎是应该的。但我今日冒险前来,并非为了求证您的身份,而是……为了合作,也为了……自救,更是为了这大明江山,亿万黎民。”
合作?自救?
青瑶心神微动,依旧沉默,但注意力更加集中。
“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严望舒语气变得急促起来,“第一,陛下情况极其危急,那邪气已深入龙气本源,并与慈宁宫地底那东西的联系愈发紧密,恐怕……撑不过‘荧惑守心’之夜。”
“第二,太后……太后娘娘恐怕早已身不由己。她并非主谋,更像是……一个被侵蚀控制的‘容器’和‘桥梁’。真正的黑手,隐藏得更深,我怀疑与殷宏深背后的‘主上’,以及前朝某些隐秘的邪教传承有关。”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严望舒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微不可闻,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我司天监历代监正,皆负有监察‘星殒之地’封印之责。根据仅有监正可阅的秘录记载,那口西苑古井之下,封印的不仅仅是‘荒’的碎片和星核前身,更隐藏着一个关于‘逆转’的秘密!一个可能由上古星官留下的,应对类似今日之局的后手!”
古井封印下的逆转秘密?!上古星官的后手?!
青瑶的心脏猛地一跳!这与她从兽皮残篇和星核传承中得到的关于“平衡”、“逆转”的信息不谋而合!难道严望舒所指的,就是那“周天星引”阵法,或者与之相关的关键?!
“然而,那后手具体为何,如何启动,秘录中语焉不详,只提及需要‘宿契者’与‘星钥’方能开启。”严望舒的目光再次聚焦在青瑶身上,充满了探寻与期待,“‘宿契者’……想必就是尊者您了。而那‘星钥’……我翻遍典籍,推测很可能与那蚀龙匣,或者说,与匣中那奇特的星辰核心有关!”
宿契者!星钥!蚀龙匣!
严望舒带来的信息,如同一块块拼图,与青瑶所知的秘密惊人地吻合,并且补充了关键的一环!司天监果然掌握着不为人知的秘辛!
“您告诉我这些,想要如何合作?”青瑶终于不再伪装,缓缓睁开了双眼,目光清冷而锐利地看向严望舒。她的声音因为许久未说话而有些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冷静。
看到青瑶“醒来”,严望舒眼中闪过一丝如释重负,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他毫不意外青瑶的清醒,显然早已看穿她的伪装。
“时间紧迫,‘荧惑守心’只剩六日。”严望舒快速说道,“第一,我需要确认您是否真的有能力引动那‘星钥’,也就是蚀龙匣中的核心。这是启动古井后手的前提。”
“第二,我需要知道启动后手的具体方法,或者至少是方向。司天监或许能提供一些辅助,比如调动部分观星台的力量,或者……联系可能存在的、隐藏在暗处的‘观星阁’遗脉。”
“第三,我们必须设法将蚀龙匣安全地送到西苑古井附近,并且……需要确保在‘荧惑守心’之夜,陛下能被带到附近!因为龙气,很可能是启动仪式的关键引子之一,或者……是维持平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将皇帝带到西苑古井?!这谈何容易!皇帝如今昏迷不醒,被重重保护(监视)在乾清宫,陆离绝不会允许任何人轻易移动皇帝!
青瑶眉头紧锁,快速消化着严望舒的话。合作是必要的,严望舒司天监的身份和掌握的信息,确实能提供巨大的帮助。但他提出的第三个条件,难度太大了。
“前两点,我可以尝试。但第三点……”青瑶沉吟道,“移动陛下,风险太大,陆离那边……”
“陆指挥使那边,我来想办法。”严望舒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陛下病情若持续恶化,移至灵气相对纯净的西苑‘静养’,也并非完全说不通。只是需要时机,需要一个……不得不动的理由!”
“什么理由?”
严望舒目光深邃,低声道:“比如……乾清宫突然变得‘不安全’了。比如,某些潜藏的邪祟力量,在宫中彻底爆发……”
青瑶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是要主动引爆一部分危机,制造混乱,从而为移动皇帝制造借口和机会!但这同样风险巨大,稍有不慎,就可能造成更大的伤亡,甚至加速皇帝的死亡!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
“除此之外,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人手。”青瑶想起“周天星引”阵法需要三位星辰修士的条件,将这一信息隐去关键部分,透露给了严望舒,“逆转仪式,非一人之力可为。”
严望舒闻言,脸色更加凝重:“司天监中,虽有不少修士,但真正精通星辰之道,且值得信任的……寥寥无几。或许……成王殿下那边?”
朱瞻塙?他并非修士。李琰修为太低。青瑶摇了摇头。
就在这时,严望舒仿佛下定了决心,从怀中取出一个只有拇指大小、通体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线的木质小葫芦,递给青瑶。
“此乃‘敛息葫’,是司天监传承的一件异宝,能极大程度收敛和改变佩戴者的气息,甚至能短暂模拟出死气。或许……对您有用。”他郑重地说道,“我会尽力去促成移驾之事,并寻找可靠的帮手。六日之内,我会再来找您,或者……派人以暗号与您联系。”
他深深地看了青瑶一眼,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入脑中:“星隐尊者,大明国运,天下苍生,或许……就在你我此番抉择之中了。望您……务必保重!”
说完,他不等青瑶回应,便迅速转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拉开佛堂的门,身影融入外面的黑暗中,消失不见。
佛堂内,再次只剩下青瑶一人,以及那尊邪异的佛像,那碗冰冷的毒药,和手中这个还带着严望舒体温的、小小的“敛息葫”。
指腹摩挲着冰凉的葫芦表面,青瑶的心绪久久不能平静。严望舒的突然出现与合作提议,带来了至关重要的信息和一线生机,但也将更加沉重的责任与风险压在了她的肩上。
古井下的后手,星钥的确认,移动皇帝,寻找帮手……每一件事都困难重重,时间却只剩下六天!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敛息葫,又看了看那碗“安魂汤”,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严望舒的计划需要混乱,那她就来制造这场混乱!不仅要制造混乱,还要借此机会,验证那“逆转”之法最关键的一环——她与“星钥”(蚀龙匣)的共鸣,究竟能达到何种程度!
她将敛息葫小心收起,然后端起了那碗漆黑的毒药。这一次,她没有犹豫,将碗沿凑到唇边。
但她并没有喝下,而是以神识操控着一缕微不可查的星火,包裹住一小滴毒液,分离出来,悬浮于空中。同时,她全力运转敛息葫,周身气息瞬间变得死寂、冰冷,与那毒药散发出的死气一般无二!
她要以自身为引,以这一滴毒液为媒介,模拟出饮药中毒的假象,并尝试隔着重重空间,再次沟通成王府中的蚀龙匣!她要看看,在自身气息模拟“寂灭”的状态下,与那“归墟星髓”的共鸣,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这是验证“逆转”可行性的关键一步,也是为后续可能需要的“星辰源血”付出,做一次预演!
这是一个更加疯狂和危险的实验!一旦控制不好,假中毒可能变成真殒命!
但她义无反顾。
星火包裹着那滴漆黑的毒液,缓缓靠近她的嘴唇。地底那恐怖的意志,似乎再次被惊动,散发出一丝探寻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