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那点微弱的脑波反应,跟往死水里扔了颗小石子似的,荡开的涟漪不大,但一圈一圈的,愣是把基地里那股子沉闷劲儿给搅动开了。
苏婉把这事儿跟老周说了,医疗团队那帮人眼睛都亮了,连夜调整监测方案,恨不得把林默脑子里每根神经的电流都给记录下来。可林默这家伙就跟故意逗人玩儿似的,自打那天之后,再怎么跟他说话,那脑波反应又变回了老样子——有,但微弱得很,分不清是本能反应还是真听懂了。
“这事儿急不来。”老周在晨会上说,顶着两个黑眼圈,“神经系统的重建是个精细活儿,就像修一座被炸塌的大桥,得先把桥墩子立稳了,才能铺桥面。他现在……可能刚立起来几个桥墩。”
这比喻大伙儿都听懂了,心里那点刚燃起来的希望小火苗,又被理智浇下去一半。但总归是比之前完全没动静强。
基地里的日子,就这么进入了一种奇怪的新常态。
医疗中心还是每天最受关注的地方,但大伙儿不再整天扒在观察窗外了。该训练的继续训练,该研究的研究,该修飞船的修飞船——只是每个人经过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往那边瞥一眼。
雷峰的新腿终于还回来了,技术部那帮人还附赠了一套升级程序。“现在你这腿能感知周围能量场的变化了,”负责交接的技术员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推了推眼镜说,“虽然精度不高,但要是再碰到月球上那种紫色晶体的能量波动,或者……呃,林默指挥官那种力量,它会有反应。”
“反应?啥反应?”雷峰把腿装上,活动了一下关节。
“轻微的震动,或者温度变化,看具体设置。”技术员在平板上点了几下,“我们默认设成了震动模式,强度可调。”
雷峰试了试,那腿果然跟以前不一样了。走在基地走廊里,偶尔会感觉到脚踝处传来一两下极轻微的震动,像手机静音模式下来消息似的。
“这玩意儿……还挺贴心。”他嘟囔了一句,心里却明白,这升级不是为了方便,是为了预警。
秦风的“守望者”部队组建进展很快。第一批三十人的名单下来了,清一色都是从诺亚方舟时期就跟着林默的老兵,或者是在月球行动中表现突出的新人。雷峰的名字赫然在列,军衔后面多了个“副队长”的备注。
“副队长?”雷峰拿到任命书的时候,独眼瞪得溜圆,“秦队,我这人带冲锋还行,带队伍……”
“所以才让你当副的。”秦风把训练计划拍在他面前,“带队伍的事我来,你负责把他们的战斗力给我提上去。尤其是应对非常规威胁的战术——这方面你经验最丰富。”
雷峰看着计划书上那些密密麻麻的训练科目:低重力环境作战、对抗能量生命体战术、异常能量场识别与应对……每一条都透着实战的血腥味。
“行吧。”他挠了挠头,“那我先把那帮小子的腿都练软了再说。”
训练场从早到晚都回荡着格斗的呼喝声和能量武器射击的嗡鸣。秦风亲自带队,雷峰在旁边当恶人,哪个动作不标准,上去就是一脚——当然,用的那条普通腿。
“都他妈打起精神来!”雷峰站在场边吼,“你们以为这是在过家家?月球上那些玩意儿可不会跟你们讲规矩!动作再慢半秒,老子就把你扔到模拟舱里,让你跟五十只‘清道夫’关一起过夜!”
新兵们咬着牙继续练,汗水把训练服浸透了一遍又一遍。没人抱怨,大家都知道这支部队是为什么成立的——为了应对那些随时可能再来的、人类理解不了的东西。
苏婉那边压力更大。伊芙和马库斯带来的月球数据堆满了半个实验室,再加上从诺亚方舟调出来的遗迹资料,整个团队每天工作十六个小时都看不完。
“苏婉博士,你看这个。”伊芙这天又抱着一块数据板冲过来,眼睛里有血丝,但精神亢奋,“我对比了‘源矿’晶体和南极遗迹里那种冰蓝色能量的衰减曲线,发现它们虽然同源,但衰减速率差了三个数量级!”
“什么意思?”苏婉从一堆资料里抬起头。
“意思是,‘源矿’的能量不稳定,会快速衰减,还会污染周围环境。”伊芙调出两张曲线图,“但林默指挥官体内的那种能量——或者说‘钥匙’的力量——极度稳定,衰减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这不符合能量守恒定律,除非……”
“除非它不是单纯的‘能量’。”苏婉接过了话头,“而是一种……带有某种规则或者协议的东西。”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那个可怕的猜想。
“我得去跟青木长老聊聊。”苏婉站起身,“他在精神修炼和能量感知方面的经验,也许能帮我们理解这种‘规则’到底是什么。”
青木长老的住处安排在一片模拟的竹林小院里,这是基地里为数不多还保留着旧世界风貌的地方。老人正在院子里打坐,听见脚步声,缓缓睁开眼。
“苏婉小友,可是为了林默小友之事而来?”
“是。”苏婉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把伊芙的发现和自己的猜想说了一遍。
青木长老静静听完,良久才开口:“老朽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感知林默小友的状态。他体内那股力量……非生非死,非有非无,更像是某种……‘约定’。”
“约定?”
“老朽年轻时,曾听师门长辈讲过一个典故。”青木长老缓缓道,“上古有神匠铸剑,剑成之日,以自身精血为引,与剑定下契约:剑护苍生,苍生养剑。剑若饮无辜之血,则契约破,剑断人亡。”
苏婉心头一动:“您是说他体内的力量,也类似这种契约?”
“或许更为复杂。”青木长老望向远方的天空,“老朽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既是他,又不是他。它需要他这个‘载体’,但也在慢慢改变他。若能找到契约的‘条款’,或许就能找到让他恢复,甚至掌控那股力量的方法。”
“可是‘条款’在哪里?那个‘源点’吗?”苏婉追问。
“老朽不知。”青木长老摇摇头,“但老朽能感觉到,那股力量正在……等待什么。”
从青木长老那儿回来,苏婉脑子里乱糟糟的。契约、条款、等待……这些玄乎的概念和冰冷的科学数据搅在一起,让她理不出个头绪。
傍晚时分,她照例去医疗中心。小七今天做了个新的手工——这次是个用废弃电路板拼成的小房子,歪歪扭扭的,窗户的位置还镶了两颗小灯泡,接上电源后会发出微弱的光。
“林默叔叔的房间里太暗了。”小七认真地说,“我想给他做个有灯的房子。”
苏婉接过那个粗糙但用心的小房子,鼻子有点发酸。她把房子放在林默床头的仪器台上,和之前那个小人并排摆着。
“小七又给你做礼物了。”她坐在床边,握着林默的手,“青木长老说,你体内的力量可能是一种‘契约’。我在想,如果真是这样,那我们是不是得找到签订契约的‘甲方’,才能知道怎么修改条款?”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可是‘甲方’是谁?那些制造了月球灾难的东西吗?还是……更古老的存在?”
林默没有反应,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秦风的新部队训练得很苦,雷峰那家伙把几个新兵训哭了。杰克还在和技术部较劲,因为人家又看上了他新做的能量耦合器。”苏婉一件件说着,“伊芙和马库斯差点在实验室打起来,为了一个数据模型的优先级——伊芙觉得应该先破解‘源矿’的污染机制,马库斯坚持要先找到‘孵化者’的控制原理。”
她说着说着,自己先笑了:“你看,你不在,这帮人都要翻天了。所以你赶紧醒过来管管他们吧。”
就在这时,床头那个小房子上的两颗小灯泡,突然闪烁了一下。
很微弱,很快,几乎像是电路接触不良。但苏婉注意到了——那两颗灯泡的闪烁,和脑波监测仪上突然出现的那个微小波动,是完全同步的。
她屏住呼吸,盯着灯泡看了很久。没有再闪。
但刚才那一瞬间的同步,她确定不是错觉。
走出医疗中心时,基地的模拟夜幕已经彻底降临。训练场那边还有人在加练,机库的焊接火花在夜色里格外醒目,实验室的灯光也还亮着——伊芙肯定还在跟数据较劲。
苏婉站在走廊的窗前,看着这座在废墟上建立起来的、笨拙而坚韧的人类堡垒。每个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战斗着,为了活下去,为了弄清楚真相,为了把那个躺在病床上的人拉回来。
她知道前路还很长,危险还很多。那些异常的能量波动不会无缘无故出现,那艘银色舰船也不会就这么消失。青木长老说的“等待”,让她莫名地心悸。
但至少今晚,看着床头那盏小房子发出的微弱灯光,她愿意相信——林默也在努力,他听得见,他在回来的路上。
这就够了。
明天还有更多实验要做,更多数据要分析,更多谜题要解开。但今晚,就让她相信这一小会儿。
夜风吹过走廊,带着机库里金属和润滑油的味道。远处传来秦风喊口令的声音,雷峰的骂娘声,还有小七在宿舍里跟其他孩子玩闹的笑声。
生活还在继续。战斗也是。
而他们会一直等下去,等到他真正睁开眼睛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