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园的晨光来得比市区要柔缓些。我是被窗棂外的鸟雀声叫醒的,睁开眼时,米白色的纱帘上已浸了层淡金,伸手摸向床头的手机,屏幕亮着——小陈很识趣,没敢发消息来,只有条天气推送,说江北今日多云转晴,适宜出游。
起身推开阳台门,风里裹着荷香与露水的清润,比昨日的湿冷温和了许多。楼下的荷塘里,几片新叶刚钻出水面,卷着嫩黄的边,邹帅雇的园丁正蹲在岸边,小心翼翼地清理着残枝。见我探头,他停下手里的活,隔着晨雾朝我笑了笑,露出两排带着泥土气息的白牙。这场景让我想起大学城旁的那个菜市场,以前每天清晨去挑菜时,卖豆芽的老张也是这样,见了熟客就先递上一把刚掐下来的嫩根,说“炒着吃最鲜”。
“醒了?”身后传来邹帅的声音,他还是穿着昨天那身棉麻唐装,手里端着个白瓷托盘,上面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豆浆和一碟刚出锅的油条,“知道你念旧,特意让厨房按老方子炸的,没放太多明矾。”
我接过豆浆,杯壁的温度透过指尖传来,暖得人心里发颤。咬一口油条,外皮酥脆,内里松软,确实是以前常吃的味道——那时候我开“多多麻辣烫”,每天早上都要去巷口的早点铺买两根,就着免费的咸菜吃,觉得比任何山珍海味都香。后来做了观澜,山珍海味见得多了,却再也没吃过那样的油条,不是没时间,是觉得少了点什么。
“昨天睡得怎么样?”邹帅靠在阳台的栏杆上,看着荷塘里的鱼群游过,“那安神香还管用吧?老道士说这香是用松针和柏叶熬的,能清心。”
“挺好,没做梦。”我喝了口豆浆,压下心里的感慨,“好久没睡得这么踏实了。”
“那就好。”邹帅笑了笑,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巧的紫檀木盒,打开来,里面放着一串星月菩提,包浆温润,一看就是盘了有些年头的,“给你的,昨天忘了拿出来。老道士说这串珠子能安神,你平时在办公室也能盘盘,别总想着工作。”
我接过珠子,入手温润,颗颗饱满,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里忽然觉得有些过意不去。这些年,邹帅总是这样,记着我的喜好,时不时给我带些小玩意儿,却从不说要什么回报。反观我,这些年一门心思扑在观澜上,连他去年生日,都只是让小陈代我送了份礼物,连顿饭都没陪他吃。
“对了,”邹帅像是想起了什么,话锋一转,却没提工作,“晚上有个朋友的私宴,就在静园的水榭里,都是些熟人,没什么外人,你也一起来坐坐?就当是给你接风洗尘了。”
我犹豫了一下,按理说,我现在应该回公司处理堆积的事务,董事会推迟了一天,明天总要面对那些等着我拍板的决策。可看着邹帅期待的眼神,再想想昨天夜里难得的平静,我还是点了点头:“好,我去。”
邹帅笑得更开心了,拍了拍我的肩膀:“那就好,晚上我让厨房多做几个你爱吃的菜。你上午要是没事,可以在园子里逛逛,后面有个小茶寮,我让他们给你备好了茶。”
上午的时间,我确实没去想工作。跟着园丁逛了逛静园的后园,园子里种着不少珍稀的草木,有从云南运来的兰花,有从福建移栽的茶树,还有几棵上了年岁的银杏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园丁是个话不多的老人,姓王,以前在山里种了几十年的茶,后来被邹帅请来打理园子。他给我讲每种植物的习性,讲怎么辨别茶叶的好坏,讲山里的趣事,那些话里没有商业术语,没有利益纠葛,却让我觉得格外放松。
到了中午,邹帅陪我在茶寮里吃了顿简餐,四菜一汤,都是些家常口味:清蒸鲈鱼、蒜蓉时蔬、红烧肉,还有一碗冬瓜丸子汤。菜做得很精致,却没有酒店里的花哨,吃起来有家的味道。邹帅说,这是厨房的张师傅做的,张师傅以前是国营饭店的大厨,后来退休了,被他请来静园,专做些家常菜。
“张师傅的手艺不错,”我夹了一块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比我上次在米其林吃的还香。”
“那是自然,”邹帅笑着说,“米其林的菜是做给外人看的,张师傅的菜是做给自家人吃的,不一样。”
下午,我在茶寮里看了会儿书,邹帅处理了些私事,没打扰我。阳光透过茶寮的格子窗照进来,落在书页上,暖融融的。我看的是一本老版的《随园食单》,里面记着不少古法做菜的方子,看着那些文字,仿佛能闻到菜香,想起以前在麻辣烫店里,自己琢磨着改进汤底的日子。
不知不觉,就到了傍晚。邹帅来叫我去水榭赴宴时,我才发现自己竟然看了一下午的书,连手机都没碰过。水榭在荷塘中央,四面环水,挂着红灯笼,远远望去,像浮在水面上的一艘画舫。走近了,能听到里面传来的谈笑声,还有丝竹声,很是热闹。
“来了?”水榭门口站着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四十岁左右,气度不凡,见了我和邹帅,立刻笑着迎上来,“邹总,张总,可算把你们盼来了。”
“这位是赵总,做艺术品投资的,咱们的老熟人了。”邹帅给我介绍道,又转头对赵总说,“赵总,这位就是我常跟你提起的陈总,观澜集团的掌舵人,‘食卦人’的名声,你应该听过吧?”
“久仰大名!”赵总热情地伸出手,跟我握了握,“早就想跟张总认识一下,听说张总仅凭‘食卦’就能判断食材的好坏,还能从一顿饭里看出对方的底细,真是厉害!”
我笑着客套了几句,心里却有些意外。“食卦”的名声,在商界确实有些人知道,但大多是圈内人私下里传的,像赵总这样直接说出来的,倒是少见。邹帅好像看出了我的心思,在我耳边低声说:“都是自己人,不用见外。”
走进水榭,里面已经坐了不少人,大概七八位,都是些衣着考究的男女,看起来非富即贵。邹帅一一给我介绍:做地产的孙总,做金融的刘总,做奢侈品代理的李姐,还有几位是邹帅的朋友,没做生意,靠家里的产业生活,算是“隐富”。
水榭里的布置很雅致,桌子是梨花木的,上面摆着青花瓷的餐具,中间放着一个大鱼缸,里面养着几条金红色的锦鲤,悠闲地游着。丝竹声是从旁边的小隔间里传出来的,一个穿着旗袍的女子正在弹古筝,琴声悠扬,很是悦耳。
“张总,坐这里吧。”李姐笑着站起来,给我让出一个位置,旁边是她和孙总。我道谢坐下,李姐立刻给我倒了杯红酒,说:“这是我去年从法国酒庄带回来的,还没开封多久,张总尝尝。”
我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醇厚,带着淡淡的果香,确实是好酒。李姐很会聊天,跟我聊起了奢侈品行业的趣事,聊起最近流行的款式,没有提任何生意上的事,让人觉得很轻松。孙总偶尔也插几句话,聊的都是些地产圈的八卦,没有涉及任何项目合作,气氛很是融洽。
菜很快就上来了,都是些精致的私房菜:葱烧海参、佛跳墙、醉蟹、白灼虾,还有几道时令蔬菜,做得都很地道。邹帅坐在主位上,时不时跟大家聊几句,调节着气氛,偶尔也给我夹菜,提醒我“这个海参是大连的,很新鲜,多吃点”。
酒过三巡,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赵总放下酒杯,笑着对邹帅说:“邹总,上次你说的那个‘局’,什么时候再组一次啊?最近在家里待着,都快闷坏了。”
邹帅笑了笑,没立刻回答,反而看向我:“张哥,你知道‘智力牌局’吗?”
我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听过。”
“就是几个朋友私下里组的局,”邹帅解释道,“不是赌钱,就是玩些纯粹的心理博弈游戏,像桥牌、德州扑克之类的,没有商业利益牵扯,也没有外界的干扰,就是图个乐子,锻炼锻炼脑子。”
“没错,”赵总接过话茬,眼里闪着光,“那局里的都是些跟咱们一样,厌弃了商场喧嚣的人,大家聚在一起,不谈生意,只玩牌,输了也不较真,赢了也不炫耀,纯粹是享受那种‘斗智’的乐趣。我们都叫它‘灵魂的斯诺克’,你想想,不用考虑合同条款,不用算计利益得失,只用脑子跟人博弈,多痛快!”
我心里一动,赵总说的“灵魂的斯诺克”,确实有点吸引人。这些年在商场上,我见多了尔虞我诈,听多了虚情假意,每次谈判、每次合作,都要小心翼翼,生怕掉进别人的陷阱。要是真有这样一个局,不用考虑这些,只用享受“斗智”的乐趣,倒真是个放松的好地方。
“张总要是有兴趣,下次可以跟我们一起去看看,”孙总笑着说,“都是自己人,没什么规矩,就当是放松放松。”
“是啊,张总,”李姐也劝道,“你平时在公司肯定很累,偶尔玩一玩,也能换换脑子。再说了,你的‘食卦’那么厉害,说不定在牌桌上,也是降维打击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劝着,我看向邹帅,他只是笑着,没说话,眼神里却带着一丝期待。我犹豫了一下,心里确实有些好奇,想看看这个“灵魂的斯诺克”到底是什么样的。而且,大家都是邹帅的朋友,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啊,”我点了点头,“下次有机会,我跟你们一起去看看。”
“太好了!”赵总立刻兴奋地拍了下手,“我这就跟他们说一声,下次组局,一定通知你!”
大家见我答应了,都很高兴,气氛也更热烈了。接下来的时间,大家没再提“牌局”的事,继续聊些轻松的话题,喝着酒,听着古筝声,很是惬意。
晚宴结束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邹帅送我回房间,路上,他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感兴趣。那些人都是靠谱的,你放心,去了肯定不会让你失望。”
“谢谢你,”我看着邹帅,心里有些感激,“今天确实很开心,好久没这么放松了。”
“跟我还客气什么,”邹帅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啊,就是太拼了,总想着工作,偶尔也该给自己放放假。以后要是想放松了,就来静园,或者跟我们一起去玩牌,别总把自己绷得那么紧。”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脑子里还在想着赵总他们说的“智力牌局”。心里既有期待,也有一丝警惕——毕竟是陌生人的局,虽然是邹帅的朋友,但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从口袋里掏出邹帅送我的星月菩提,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心里慢慢平静下来。邹帅应该不会害我,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帮我。
我想起白天在园子里逛的时候,王师傅说的话:“植物要慢慢养,人也要慢慢活,急不得。”或许,我真的该给自己放放假,去那个“牌局”看看,就当是放松放松,换换脑子。
窗外的月光又亮了起来,荷塘里的锦鲤偶尔跳出水面,溅起一圈圈涟漪。我闭上眼睛,嘴角带着一丝笑意,期待着下次“灵魂的斯诺克”局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