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珏目光如炬,扫过满堂惊愕的面孔。
“深草里的后生小松,生来便该被踩在泥里吗?”
不等崔平开口,陈珏已抓起狼毫,笔尖饱蘸浓墨,在宣纸上划出苍劲的弧线。
【自小刺头深草里,而今渐觉出蓬蒿。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长满松针的小松树长在深草丛中看不出来,现在才发现已经长的比蓬蒿高出了许多。
世上的人不认识这是将来可以高入云霄的树木,一直要等到它已经高入云霄了,才承认它的伟岸。
众人看着这首诗稿,尽皆被其中气势所慑。
只有崔平依旧嘴硬的反驳道:“歪理!山野草木怎能与世家子弟相提并论?你这是亵渎先贤!”
此刻陈珏已经懒得搭理这个跳梁小丑,这崔家,实在是让人大跌眼镜。
陈立峰忠实的记录下了这一幕幕,这些珍贵的第一手资料,今后一定会发挥重大的作用。
李儒柯快步走到桌前,眼中迸发出欣赏的光芒;“好一个‘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玉修以小松喻寒门,道尽天下寒士被埋没之冤!现在想来,世家也不过是先发育起来的小松罢了,又怎么能歧视后来人呢?”
陶令瞿轻叩茶盏,琥珀色的茶汤泛起涟漪,他眯起眼睛打量着剑拔弩张的二人:“陈学统,崔太守所言,倒也道出几分实情。自古科举取士,世家子弟饱读诗书,本就更占先机,就如同这小松一般,如果能够先生长,自然能够茁壮成长,再说了,这些参天古木,未必不能为其下的花花草草遮风挡雨。”
轻轻饮了一口,陶令瞿目露寒光,继续说道:“做人,贵在感恩知足,再说了,平米见方的土地,也只能供养得起一株大树罢了。”
陶令瞿此言已经十分露骨了,直接点名了陈珏的理论是在与世家夺利,话语之中,更是有愚民之论。
一共就这些养分,多一株植物,我便要分出一部分养分,你们还是安心的做花花草草便好了,还美其名曰,遮风挡雨,这些花花草草想要成长,亦需要阳光雨露却事提也不提。
陈珏直接被气笑了,终于完全放弃了想要说服对面这些人的想法。
果然,任何时候都是屁股决定脑袋的。
抛弃幻想,准备斗争。
“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珏清冷的丢下了一句,已是丝毫面子都不留。
“你!”
听到陈珏毫不客气的话,对面的崔家子弟尽皆怒目而视,陈珏只是冷哼一声,丝毫不以为意。
直至此刻,跟在众人身后的高严偷偷的抹了一把汗,自己实在是没有想到,竟然会卷进道统争端之中。
虽然心下佩服,同时也认为陈珏说的是对的,但是高严依旧心下担忧,内心不断哀嚎,“你们这帮大神斗法,可千万不要牵连到我这小胳膊小腿的啊。”
刚刚还在为能够搭上本地父母,李家两人与陈珏的关系而高兴,转眼之间便被夹在了两方冲突之间。
一边是前任太守与本省抚台,一边是现任太守,自己的处境实在是不太妙啊。
最开始听说冯不辍担任岳阳太守,觉得自己能够借此机会一飞冲天的高严,见证了此次的冲突,终于知道了冯不辍为什么能够破格擢升为岳阳太守了。
今后的岳阳,怕是几方势力交锋的最前沿了,此刻他只求能够保证自己身家就好,再也不敢奢求其他。
“陶抚台,刚刚的话确实有失偏颇了!”
李儒枚放下手中的茶盏,凝声说道。
“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朱买臣靠打柴为生,他们哪一个不是出身寒门?贤才怎能以贵贱区分?若仅凭门第取人,那才是国家的不幸!”
“李儒枚!你休要在此混淆视听!韩信若不是得萧何举荐,朱买臣若不是遇武帝赏识,早就淹没在市井之中,一文不值!”
崔平冷哼一声,直接反驳道。
“这不正是映衬了那句‘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吗?’由此看来,寒门被埋没多已,看来崔太守也是赞同我们天民学派思想的同志啊。”
听到这里,李儒柯在旁边屑笑一声,讽刺道。
“强词夺理。”
自知理亏,崔平脸色像是吃了苍蝇一般难受,此刻哪怕是陶令瞿,也不由暗自摇头。
猪队友。
“咳咳,大家都是忧心家国,切莫空谈误国,伤了和气。”
不动声色的将这一笔带过,陶令瞿转移话题。
“既然大家谁都说服不了谁,我看今日不如就此罢手,后天便是冯太守继任岳阳太守的仪式,就在岳阳楼举行礼仪,届时再论‘济世救民之道’如何?”
陈珏神色平静,目光扫过陶令瞿微微上扬的嘴角,瞬间洞悉这是二人设下的圈套。
这次他们不光是算计自己,还想要借此机会直接打击冯不辍,在潇湘排除异己。
同样想明白的还有李儒枚,为了冯不辍,李家可是付出了不少代价,当即便想反驳。
“好,我答应你。”
没等李儒枚开口,陈珏便果断应承下来。
听到陈珏的话,李儒枚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不留痕迹的瞟了李儒枚一眼,陈珏相信,对方看到了自己的眼神。
这是自己的反击,不光是对崔家与陶家,同样还隐藏了对于李家的不满。
既然你把我当枪使,那么便不要埋怨我拿你的利益作为筹码和对手上赌桌了。
虽然仅仅是一瞬间的眼神交流,但是依旧被陶令瞿捕捉到了。
嘴角划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看来对面也不像是自己想象的那么坚不可摧。
想来也是,这李家也是诗书传家的世家大族,怎么忽然转了性子去帮助什么为了寒门发声的天民学派。
还不都是利益驱使?
谁也不比谁高贵。
当然,这其中的门道,在场的怕是只有寥寥三两人能够理清。
起码,自己这个依旧在无能狂怒的猪队友,怕是就没有察觉其中的蹊跷。
想到这里,陶令瞿实在是头疼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