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岳阳楼上,雕梁画栋间浮动着淡淡的茶香,却掩不住剑拔弩张的气氛。
“果然。”
崔平的话音刚落,陈珏了然的点了点头,这不光是李儒枚暴露出的弱点,同样也是天民学派的弱点。
“而且,你说百川汇海万木成林,无民力深耕,则仓廪不实;无匠人巧思,则百业不兴, 这不是正式证明,应当让大家各司其职吗?为何又要让耕民去巧思,匠人去经商,商人去耕田?如此一来,岂不是国力衰退,天下大乱?”
崔平甩了甩广袖,玉制的螭纹佩在腰间叮当作响,他故意拖长尾音,声调里带着拿捏住对方七寸的得意。
“巧言令色,信口雌黄。”
听到崔平的话,陈珏不屑的评价了一句啊。
大家都知道,李儒枚的话不是这个意思,却被崔平钻了空子,恶意扭曲篡改。
今天他敢当众曲解对方的话,明天就敢篡改先贤典籍。
这偷梁换柱的把戏太过拙劣,可满座宾客竟无人出声反驳 —— 毕竟在党争的泥潭里,真相从来不是最重要的。
“胡搅蛮缠,崔平,你竟然如此不要面皮,简直枉为世家子弟。”
李儒枚也被气得不轻,颤抖的指着崔平呵斥。
“我胡搅蛮缠?刚刚那一句不是你李儒枚亲口所言?堂堂文宗?莫不然敢做不敢当不成?而且你竟然污蔑我世家子弟骄奢怠惰,我倒是想要问一问你李家有没有骄奢怠惰之辈,还有你说我圣朝阶层固化贤路壅塞,可是攻奸我圣朝政论?岂不见高考选材呼?”
崔平一脸不屑,他字字如刀,将李儒枚的观点切割得支离破碎,再随意拼凑成攻击的武器。双方子弟瞬间吵作一团。
两派子弟瞬间炸开了锅,争吵声像被捅破的马蜂窝。有人拍案而起,震得杯盏倾倒;有人攥紧拳头,指节泛白;更有甚者抄起案上竹简作势欲掷。
而这也恰恰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现在众人的关注点已经渐渐地被带偏了,两派子弟只顾着为了反对而反对。
看着这一场闹剧,陈珏无奈的摇了摇头,只觉得可悲。
党争。
党争就像吞噬理智的漩涡,当人们开始为反对而反对,所谓公道正义,不过是风中残烛。
永远不要顺着对手设计好的路线走,他们会把你拉到同一个水平,然后再用丰富的经验打败你。
李儒枚不过一家之主,如何抵得过天下世家的悠悠之口,哪怕有不少友善的世家子弟仗义执言,但是依旧是双拳难敌四手。
心怀正义,能当饭吃吗?
眼见着李家落入下风,冯不辍再次焦急起来。
如果李儒枚落败,那么自己在岳阳哪怕是能够待下去,也很难坐稳位子,说不得哪天就被陶令瞿寻个怠政的借口革职查办。
现在能救自己的,怕是只有作壁上观的陈珏了。
此刻,隐藏在人群深处的刘御极,看着吵作一团的双方,失望的摇了摇头。
“公子,可是倦了?”
一名面无表情的少女,身姿笔挺的站在刘御极身边,暗中警惕着四周,看到刘御极的动作之后,轻声询问。
“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将手中的折扇一收,刘御极眉头紧蹙。
“想不通爷爷叫我来干什么,就为了看这帮跳梁小丑?简直毫无长进。”
“公子要回去吗?”
听到少女的话,刘御极想了想,重新将折扇打开:“罢了,听说这次的论战是崔家与天民学派,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出头的是李家,但是正主还没有出现,想必还是有些变数的,便在等片刻吧。”
说着,刘御极拿起桌上的一枚葡萄,放入嘴里。
“真不知道为什么爷爷喜欢吃橘子,明明是这葡萄更甜一些。”
那叫陈珏的年轻人,怕是比自己还要小上几岁吧,短短时间却闯出偌大的名头,这次就来看看,到底是不是虚有其表。
眼见李家众人独木难支,自己一方胜券在握,此刻已经飘飘然被冲昏了头脑,眼见陈珏依旧没有发话,竟然主动将矛头引导了过来。
“陈学统何在?当你在君山脚下,你妄议我崔家先贤,是否要出来给个交代?”
崔平面露倨傲,目光越过了对面的李儒枚,直接投向了一直在后排观礼的陈珏身上。
“当日陈学统的文采,可是让我记忆深刻啊,今日怎么如此沉默寡言了?”
看着咄咄逼人的崔平,陆景川似笑非笑的说道:“玉修,你看,你再不出言,旁人怕是以为你软弱可欺了。”
陈珏摇了摇头,自己从来没有将崔平视为对手,不过是借他的手对李儒枚小小的表达了一下自己的不满,反倒是让他误以为自己怯战了。
陆景川看着崔平,兴致勃勃的说到:“若是玉修今日雅兴不高,莫不如将这个机会让与我如何?对于崔家,我可是喜欢的紧啊。”
而这个时候,崔平才看到陈珏身边的陆景川,面色不由一变。
坏了,这两人怎么混到一起去了?
对于陆景川的难缠,崔平可是深有体会,两家的冲突也不是连续了百十年,是非对错已经远远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讲清楚的。
这个时候,崔平的头脑已经冷静了下来,心中暗暗后悔,自己刚刚都做了什么啊。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现如今明显陈珏与李儒枚之间是有矛盾的,自己没有好好利用分化就罢了,竟然想要一网打尽,实在是混招。
得意忘形了。
只不过,话已出口,覆水难收,现在想要后悔也晚了。
“陆公,今日是我天民学派与崔家的事,还请陆公静坐片刻,我去去便回。”
看着自信满满的陈珏,陆景川笑道:“那好,我今日便为你压阵,看你如何大破这帮土鸡瓦狗之辈。”
拱了拱手,陈珏长身而起。
看到陈珏终于起身,原本嘈杂的岳阳楼,忽然变的落针可闻,包括整个洛阳,整个华国,所有关注着这里情况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随着陈珏的步伐,世家子弟们不由自主地后退,寒门学子也屏住呼吸,仿佛天地间只剩下那个逐渐靠近的身影。
此刻,整个世界都在陈珏面前避让。
电视台的镜头追随着他,将他眼中的冷意、嘴角若有似无的笑意,连同岳阳楼上凝滞的空气,一同传送到千家万户。
陈珏的步伐沉稳而坚定,每一步都像是踏在众人的心尖上,让人不自觉地屏住呼吸。
走到案前,转身看了看李儒枚与李儒柯两人,点了点头,却瞟都没有瞟崔平一眼。
转身,岳阳楼外,八百里洞庭湖上翻滚的碧波,犹如陈珏此刻起伏的心情。
深吸一口气,微微闭目,感受着湖风带来的湿润气息,这一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世界聚焦于此。
【乙巳之秋,冯君不辍擢守巴陵,履新于岳阳楼。愿君展才施政,以德润民,使郡内政通人和,民安业兴,不负湖山,不负民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