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陈珏的沉默,现场的喧闹声越来越大,不少人都在交头接耳的议论纷纷,其中既有居心叵测之辈在风言风语,也有寒门子弟的忐忑不安,最后,就连陈珏最坚定的支持者,都开始忧心忡忡,为陈珏担忧起来。
【陈先生怎么还不说话…… 莫不是真被问住了?天民学派的治学根基本就浅,这老东西一看就是有备而来。】
【我就说嘛,野路子终究上不得台面。连治学体系都搭不起来,还敢妄谈革新?】
【诸位且看,这就是名噪一时的陈学统!连治学之本都答不上,还谈什么 “大道为公”?】
【人家还没有说话,有人就开始唱衰,见不得人有一点好。】
【就是,之前怎么没见他冒出来,现在什么牛鬼蛇神都出现了。】
窃窃私语之中,不少寒门少年们垂着头,方才发问的白发老者抚着胡须,眼中精光一闪而逝。
“吕公这一问,可谓一剑封喉!敢问天下治学,哪派不是经史为骨、注疏为脉?天民学派连根基都没扎稳,竟想另起炉灶?”旁侧有世家子弟躬身谄媚,声音压得极低却足够清晰。
“治学向来讲究经纬分明,哪容得这般信口开河?吕公不愧是齐鲁学脉的执牛耳者!这等问题一出,立马见得天民学派的破绽。”之前最先开口,却被陈珏驳斥的李丰同样开口赞叹,引起不少身着华服的世家子弟赞同。
“齐鲁?”听到这个地名,陈珏的心思一闪而动,之前一直与自己不太对付的陶家,貌似就是齐鲁的世家大族。
骚动愈演愈烈,甚至有寒门学子忍不住望向高台,目光里染上一丝动摇。
“父子有亲,君臣有义,夫妇有别,长幼有序,朋友有信。”
陈珏的声音忽然从讲坛上传出,伴随着扩音设备,传遍了整个会场,整个白鹿洞书院,又随着直播设备,传遍了整个大华千门万户,四海九州。
议论声骤停的刹那,陈珏的声音如晨钟暮鼓般荡开,所有人都将目光聚焦在陈珏的身上,在场之人无论立场如何,但是不可否认绝大多数都是有识之士,单单起势之中,就能看出其后蕴含的风雷,不少世家子弟不由色变,连吕德江抚须的动作都顿成雕塑。
孙时敏浑身一颤,惊诧的看着讲坛之上的陈珏,刚刚议论纷纷的直播间,此刻也空屏了起来,在场所有名宿大儒尽皆噤声,就连虫鸣鸟叫似乎都停了下来,整片天地都在这一刻寂静下来,将舞台让给这个真站在讲坛之上的青年。
父子间要有骨肉之亲,君臣间要有礼义之道,夫妻间要挚爱又要有内外之别,老少间要有长幼之序,朋友间要有诚信之德。
“右五教之目。尧舜使契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学者学此而已,而其所以学之之序,亦有五焉,其别如左:”
以上是“五教”的纲目。尧舜命契担任司徒,认真施布的五教,即是指此而言。所谓学,就是学这“五教”,学习有先后顺序,也分为五个方面,分别是:
说到这里,陈珏稍稍停顿了下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博学之,审问之,慎思之,明辨之,笃行之!”
广博地学习,审慎地发问,谨慎地思考,清楚地辨别,切实地实行。听到这里,在场众人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陈珏接下来的话便如同黄河之水滔滔不绝从天而来。
“右为学之序。学、问、思、辨,四者所以穷理也。若夫笃行之事,则自修身以至于处事接物,亦各有要,其别如左:言忠信,行笃敬,惩忿窒欲,迁善改过。右修身之要。
正其义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右处事之要。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行有不得,反求诸己。右接物之要。”
以上是学习的顺序。学、问、思、辨这四个环节,是穷理的过程。至于笃行这个环节,则从修身直接到处事接物,又各有要领,分别是:言论忠诚信实,做事勤勉认真,惩戒忿愤,抑制情欲,见善则迁,有过则改。以上是修身的要领。
使正义得以伸张,不谋求利益;使真理得以彰明,不计较功劳。以上是处事的要领。
自己所厌恶的事,不施加于他人。行为达不到预期目的,在自己身上找原因。以上是接物的要领。
煌煌大道,仿若圣人之言,所有人除了最初的震惊,尽皆被其中蕴含的至理所吸引,其中以孙时敏为代表的白鹿洞书院一系最甚,原本就在教育领域奋斗了毕生,对于这一环套一环,逻辑严密的教育体系感触最深,白鹿洞书院传承千年,自然是走在教育领域最前沿,拥有一套独立的教育方法。
但是这一刻,孙时敏审视自身,自己的毕生所学,白鹿洞书院千年的传承,好似都比不上台上青年的三言两语。
这是更加先进的教育体系,对于自己原本的教育方法,甚至形成了碾压之态。
想到这里,孙时敏心中对于此刻被震慑的瞠目结舌的吕德江生出了一丝感激,如果不是他深究天民学派的漏洞,找到这么刁钻的角度,并且在大庭广众之下提出来,这篇治学纲领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面世呢。
谢天谢地,吕德江,你真是我的好厚米。
“珏窃观古昔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意,莫非使之讲明义理,以修其身,然后推以及人,非徒欲其务记览、为词章,以钓声名、取利禄而已也。”
陈珏顿了顿,看着现场被自己吸引的众人,继续说道:
“今人之为学者,则既反是矣。然圣贤所以教人之法,具存于经。有志之士,固当熟读深思而问辨之。苟知其理之当然,而责其身以必然,则夫规矩禁防之具,岂待他人设之而后有所持循哉!近世于学有规,其待学者为已浅矣,而其为法又未必古人之意也。故今不复以施于此堂,而特取凡圣贤所以教人为学之大端,条列如右而揭之楣间。”
看着或面露不解,或冥思苦想,或皱眉斟酌,或恍然大悟,千姿百态,不一而足的众人,陈珏声音沉稳的最后总结道:
“诸君其相与讲明遵守而责之于身焉,则夫思虑云为之际,其所以戒谨而恐惧者,必有严于彼者矣。其有不然,而或出于此言之所弃,则彼所谓规者,必将取之,固不得而略也。诸君其亦念之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