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陈珏终于将围拢过来的人都打发走,苏友云笑着端起酒杯调侃道:“陈先生当真是名震江左。”
陈珏笑着摇了摇头,自己当然知道,这些人过来拜见自己,自己的名气仅仅是一方面罢了,此时坐在自己身边的苏友云,以及站在自己背后的林逸风,陆景川,李儒枚等人,才是更重要的一方面。
在江左,与自己交好的苏家宫家程家,都是让这些人对着自己趋之若鹜的根源,如果自己仅仅是一个写诗词文章的文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让这些人蜂拥而至的。
“苏太守还是不要取笑我了。”陈珏刚刚举起酒杯,范老太爷由范敬之搀扶着,身后跟着袁家的长辈,以及今天的一对新人,一起走到主桌前。
范老太爷走到桌前,先示意新人站到身侧,自己则对着陈珏拱手,花白的眉毛微微颤动:“陈先生,方才人多事杂,老身这谢礼总觉得说不透。” 他拍了拍身旁新郎袁明的手,又看向新娘范梦琪:“这两个孩子自小读诗,总说‘风雅’是书本里的字,今儿听了您这《桃夭》才明白,原来过日子的本分,就是最大的风雅。”
袁家老爷子捋着胡须,接过话头:“我们袁家虽然经商,平日里打交道多是秤杆账本,总觉得离‘诗礼’远。今儿见了陈先生这诗才明白,不管做什么营生,‘好好过日子’的道理都是一样的。这诗不是写给旁人看的,是给两个孩子立的规矩,也是盼头。”
陈珏放下酒杯,起身回礼,目光落在新人身上时带了几分温和:“范老、袁老言重了。婚礼本就是要讨个‘安稳顺遂’的彩头,我不过是借了老祖宗的调子,说几句实在话。” 他看向袁明与范梦琪:“你们往后夫妻和睦,便是对这诗最好的应答,不必谢我。”
苏友云在旁笑道:“陈先生这话在理。诗里的‘宜室宜家’,本就是要在柴米油盐里熬出来的。今日有这诗做引子,往后小两口的日子,定能如诗里写的一般,蒸蒸日上。”
范老太爷闻言,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友云说得是!有陈先生这话,我这颗心算是彻底放进肚子里了。” 他对着新人摆了摆手:“快给陈先生和苏太守鞠个躬,这份情要记在心里。”
新人恭恭敬敬鞠了三躬,起身时脸上都带着红,却比先前多了几分笃定。周围的宾客见这边谢礼,都自发停了喧哗,有人低声议论:“这才是真体面,比送多少礼都金贵。”
陈珏抬手示意新人落座,又对范袁两家长辈道:“快请回吧,别误了敬酒的时辰。” 范老太爷这才笑着应了,带着众人转身往席间去,虽然今天婚宴最尊贵的客人就坐在这一桌,但是理解古法却是不可偏废的。
苏友云端起酒杯,碰了碰陈珏的杯沿:“你看,这才是‘诗教’的真意 —— 不用讲道理,一句‘宜其室家’,就把日子的根给他们扎稳了。”
陈珏饮尽杯中酒,望向远处新人开始逐桌敬酒的身影,淡淡轻笑道:“本就该如此。”
陈珏走出袁家老宅时,正午的阳光已经偏西,青石板路上还沾着未干的喜宴残红,微风卷着桂花香扑过来,混着远处隐约的礼乐声,倒比席间的喧闹多了几分清宁。
刚下门前的三级台阶,七八架相机忽然从两侧探出来,快门声噼里啪啦响成一片。记者们显然等了许久,话筒立刻围拢过来,有人举着录音笔往前递:“陈先生!请问您今日作的《桃夭》用先秦古风,是特意为了彰显传统礼仪的分量吗?”
“陈先生,请问你对于当今的文坛有什么看法。”
“陈先生,今年高考在即,请问......”
陈珏停下脚步,古宅的飞檐在他身后投下淡影,正午的阳光显得明媚又炽烈,陈珏的语气平和却清晰:“婚礼是华国人一生中最郑重的礼仪之一,从纳采、问名到亲迎,关乎人伦根本,关乎两姓相承。这样的场合,需要与之匹配的郑重。先秦文风自带古朴厚重,不是刻意选它,是它天然合得上这份庄重,就像古人祭天地用太牢雅乐,宴宾客用清商,形式要为内核服务。” 他的目光扫过记者们胸前的工作牌:“就像你们写新闻,重大事件用宋体,民生报道用楷体,形式总要托得住内核的分量。”
另一位记者往前凑了凑:“可您和天民学派一向主张革新,这次却用了被不少人视为‘守旧’的文风,会不会让人觉得学派理念前后矛盾?”
“‘守旧’与‘守根’,从来不是一回事。” 陈珏的声音稍沉,陈珏皱着眉头,耐着性子说道:“守旧是抱着过时的壳子不放,哪怕那壳子早已盛不下新的时代;守根是护住传统里最核心的骨血传承,比如对礼仪的敬畏,对人伦的尊重,这些东西历千年而不变,本就该用足够郑重的形式来承载。”
他抬眼看向提问的记者,目光清晰:“天民学派说革新,从不是要砸掉老祖宗的根基。我们说‘文以载道’,这‘道’是华族立身处世的根本,是对‘礼’的敬重,对‘和’的追求。用什么样的文?要看载什么样的道,要合什么样的场合。婚礼需庄重,便用能托住这份庄重的文风;若换作寻常日子的记述,自然有更贴合当下的文体。”
“那您所谓的‘与时俱进’,又该如何理解?” 有人追问:“难道不是要摒弃这些古老的形式?”
“与时俱进,是让传统活在当下,不是让它死在过去。” 陈珏的语气里添了几分温和,却字字分明:“我们要革除的,是那些僵化的、阻碍前行的桎梏;要守住的,是那些刻在骨子里的传统,比如对婚礼的郑重,对家庭的珍视。形式可以变,比如礼节从繁至简,但那份‘敬’不能变;文风可以因时制宜,但那份‘诚’不能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