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状的星骸之上，那短暂而脆弱的宁静，终究如同残墟中常见的泡沫，被一道骤然降临的、清冷而熟悉的气息所打破。
凌暮猛地睁开双眼，眸中寒意乍现，比周遭的星辰碎冰更冷。他周身原本因迟昭无声安抚而略微柔和的气息，瞬间重新冻结，甚至比之前更为凛冽。他长身而起，玄色衣袍在紊乱的能量流中无风自动，将迟昭严实地挡在身后，目光如两道实质的冰锥，刺向不远处再次荡漾起空间涟漪的虚空。
迟昭的心也沉了下去。那股空灵高雅、却带着无形压力的气息，他绝不会认错——是星璇！她去而复返！
月华流转，星璇的身影自虚空中再次凝实。与上次的从容不同，她此刻清丽绝伦的脸上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凝重，甚至……是一丝急切？她的目光越过凌暮，再次落在迟昭身上，这一次，那审视中带着前所未有的锐利与确认。
“凌暮少主，”星璇的声音依旧清越，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平和，多了一丝紧迫，“请恕星璇冒昧返回。方才离开后，我以‘巡天镜’回溯此地气息波动，发现一事，不得不再次禀明。”
凌暮眼神冰寒，并未因她的说辞而有丝毫松动：“说。”
星璇的视线牢牢锁定迟昭，一字一句道：“此子身上，除了混沌魔元与星辰之力，还隐藏着一道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上古贪兽本源气息！此等禁忌血脉，早已不容于天地，乃是上界明令追查剿灭之存在！少主收留他在身边，恐引火烧身，甚至……累及整个星域！”
轰——！
如同惊雷在脑海中炸开，迟昭浑身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他最大的秘密，除了混沌魔胎，便是这源自前世的上古贪兽本源！这是他力量的根源，也是他最为致命的隐患！他自认隐藏得极深，连凌暮都未曾明确点破，竟被这星璇凭借所谓的“巡天镜”回溯了出来！
凌暮周身的气息在星璇话音落下的刹那，骤然变得狂暴！不再是冰冷的杀意，而是一种仿佛能吞噬星空的、深沉的怒意与……某种被触及逆鳞般的暴戾！
“星璇，”凌暮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来自九幽深渊，带着碾碎星辰的重量，“你，在威胁本座？”
他向前踏出一步，仅仅一步，整片月牙星骸都为之震颤，周遭混乱的星辰之力仿佛受到了绝对君王的召唤，疯狂向他汇聚而来，在他身后隐隐凝聚成一片浩瀚星域的虚影，威压之盛，让这片残墟的空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星璇在那恐怖的威压下，脸色微白，但她依旧挺直脊背，毫不退缩：“星璇不敢！只是陈述事实！少主，此子乃是祸源！域主若知，绝不会坐视不理！届时派来的，就绝非星璇这般好相与之人了！为了少主安危，为了星域稳定，请将此子交由我带回上界处置！”
“交给你们处置？”凌暮仿佛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弧度，那笑容里没有半分温度，只有无尽的嘲讽与杀机，“本座的人，何时轮到你们来置喙？”
“他的人……”这三个字如同重锤，敲在迟昭心上，让他在巨大的恐慌中，莫名生出一丝扭曲的战栗与……归属感。
“少主！”星璇语气急切，“您可知庇护此子的后果？上古贪兽，吞噬万物，成长起来便是浩劫！您如今旧伤未愈，实力未复，如何能护他周全？又如何面对上界接下来的雷霆之怒？”
“后果？”凌暮眸光如万载寒冰，扫过星璇，也扫过她身后那无尽的、仿佛隐藏着无数窥探目光的黑暗虚空，“本座行事，何须向尔等解释后果？”
他再次踏前一步，身后的星域虚影更加凝实，亿万星辰明灭，散发出毁灭与新生的磅礴气息：“星璇，看在你我曾属同门的份上，立刻离开。否则，休怪本座……不讲情面。”
同门？迟昭捕捉到这个关键词，心中疑窦更深。凌暮与这星璇，竟是同门？
星璇看着决绝的凌暮，眼底那抹哀伤终于无法抑制地漫了上来，混杂着失望与不解：“少主！您为何要如此执迷不悟？为了一个身份不明、血脉禁忌的魔胎，值得吗？当年‘星陨之变’的教训，您难道都忘了吗？！”
“闭嘴！”凌暮厉声打断，眸中瞬间燃起滔天怒火，那怒火深处，似乎还隐藏着一丝被触及最深伤疤的痛楚！他周身星力轰然爆发，不再多言，抬手便是一指点出！
这一指，看似简单，却引动了周遭残墟的法则共鸣！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由无数细碎星辰压缩而成的银色光束，撕裂空间，带着洞穿一切、湮灭万物的恐怖意志，直射星璇！
星璇脸色剧变，她没想到凌暮竟会直接对她出手，而且一出手便是如此毫不留情的杀招！她不敢怠慢，双手急速结印，月华仙裙上星钻爆发出璀璨光芒，在身前凝聚成一面流转着月晕与星纹的光盾。
“轰——！！！”
银色光束与月星光盾悍然相撞！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一种法则层面上的剧烈湮灭与侵蚀！光束与光盾接触的点，空间如同琉璃般寸寸碎裂，露出后面更加深邃的黑暗！狂暴的能量乱流向四周席卷，将附近悬浮的细小星骸瞬间化为齑粉！
迟昭被凌暮牢牢护在身后，那逸散过来的冲击波到了他面前，已被凌暮的气息削弱了九成九，但即便如此，那残余的一丝力量，依旧让他气血翻腾，心神震撼！这就是凌暮真正的实力？这就是上界强者之间的交锋？
星璇的光盾在银色光束的冲击下剧烈颤抖，光芒迅速黯淡，她本人更是闷哼一声，嘴角溢出一缕鲜血，身形向后踉跄数步，显然落在了绝对的下风！
凌暮伫立原地，玄衣猎猎，身后星域虚影沉浮，宛如星空主宰。他冷冷地看着受伤的星璇，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滚。”
星璇擦去嘴角的血迹，看着凌暮的眼神充满了复杂难言的情绪，有震惊于他即便有伤在身依旧如此强横的实力，有对他执意庇护迟昭的不解，更有一种深切的、仿佛预见到某种悲剧即将发生的无力感。
“少主……您会后悔的。”她最终只留下这句带着叹息的话语，周身月华再次流转，身影逐渐变淡，这一次，是真的离开了。
直到星璇的气息彻底消失在这片区域，凌暮身后那浩瀚的星域虚影才缓缓散去。他挺拔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了一分，眉心那枚星辉印记的光芒也黯淡了些许。接连两次强势出手，显然对他负荷极大。
但他没有回头，也没有立刻调息，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望着星璇消失的方向，背影依旧孤寂，却仿佛扛起了整片星空的重量。
迟昭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起伏的肩线，感受着空气中尚未完全平息的法则涟漪，心中翻江倒海。恐惧、震撼、疑惑、还有那如同野火般疯狂滋长的、名为“心动”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他吞噬。
星璇的话如同警钟，敲响了他一直不愿直面的事实——他的存在，本身就是巨大的危险，会为凌暮带来无尽的麻烦，甚至……杀身之祸。
可凌暮，却毫不犹豫地站在了他身前，以最强硬的姿态，为他挡下了来自上界的第一次正式问责与威胁。
“本座的人……”
“休怪本座不讲情面……”
那句句冰冷却重逾山岳的维护，此刻如同炽热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他走上前，脚步很轻，来到凌暮身侧。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握住了凌暮垂在身侧、依旧萦绕着未散星辉的手。
凌暮的手很凉，如同他给人的感觉。
感受到手心的触碰，凌暮身体微微一僵，却没有挣脱。
迟昭收紧手指，用自己温热的掌心包裹住那份冰凉。他抬起头，看着凌暮冷硬却苍白的侧脸，琉璃色的眸子里，所有算计、所有试探、所有伪装，在这一刻仿佛都被那汹涌的情感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种近乎虔诚的、孤注一掷的坚定。
“师父，”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我不会成为您的拖累。”
他顿了顿，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地宣告，也像是在对自己立下誓言：
“终有一日，我会变得足够强大，强大到……足以与您并肩，面对一切。”
“无论是上界星域，还是域主，亦或是……这所谓的天地不容。”
“任何人都不能，将我从您身边带走。”
“任何人。”
他的话语，如同星火，落在凌暮冰封的心湖上。那湖面坚冰依旧，但冰层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炽热的星火，悄然点燃。
凌暮终于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那双琉璃色的眸子里，倒映着迟昭决绝而认真的脸庞，倒映着残墟破碎的星光，也倒映着某种……他自己都未曾明了的东西。
他没有回应迟昭的誓言，只是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份不同于星辰的、带着生命活力的温热，透过皮肤，一点点传递过来。
许久，他才极轻地，几不可闻地，应了一声：
“……嗯。”
星火已燃，燎原之势，或许……只是时间问题。而他们需要面对的狂风暴雨，也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