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部府库的铜锁在日光下泛着冷光,贾政摩挲着寒光铁锻造的枪头,指腹掠过刃口时,听见大师傅们正在议论新出炉的甲胄。
“这淬火的法子真是神了,比百炼钢还硬三分。”
“听说保密章程都改了,连烧火的杂役都得签生死契。”
贾政嘴角微扬,转身往值房走。
每日下午查验入库兵器的时辰还早,他望着窗外流云,忽然想起荣国府后院的葡萄该搭架子了。
正思忖间,小厮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大人,王子腾王大人携夫人去了荣国府,说是给老太太请安。”
贾政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停,心思百转。
上午在工部的威胁没能奏效,这是要去荣庆堂搬救兵?曲线救国?
荣国府的青石板路被日头晒得发烫,王子腾携着夫人踏入垂花门时,特意理了理官袍上的孔雀补子。
他身后的王氏捧着个锦盒,脚步踉跄,显然对这趟差事满心不情愿。
“记住,见了老太太只管哭穷,”
王子腾低声叮嘱,眼角的皱纹因紧张而堆起,
“就说甄家那边逼得紧,再闹下去,我这兵部职位的位置就保不住了。”
王氏攥着锦盒的手指发白:
“可政哥他……”
“住口!”
王子腾厉声打断,
“若不是他非要查什么盐道工程,哪会有这些事?”
荣庆堂内早已摆好了茶果,贾母端坐在紫檀木榻上,银质抹额下的目光扫过进门的两人,落在王氏捧着的锦盒上。
“舅老爷今日怎的有空过来?”
贾母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王子腾连忙撩袍跪倒,动作比上午在工部时谄媚了十倍:
“给老祖宗请安!臣是来给您送好东西的 —— 这是江南新贡的碧梗米,据说只有甄家能弄到。”
王氏跟着跪下,将锦盒举过头顶:
“还有这对羊脂玉镯,是前明宫里的物件,配老祖宗正合适。”
贾母瞥了眼玉镯,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舅老爷费心了,只是我这把老骨头,哪配用这么金贵的东西。”
她抬手示意鸳鸯赐座,目光在王子腾脸上转了一圈:
“说起来,咱们四王八公的交情,从开国时就结下了。”
王子腾眼睛一亮,连忙接话:
“老祖宗说得是!想当年先父跟着国公爷征战沙场,甄家老太爷还在旁边擂鼓助威呢。”
他叹了口气,端起茶盏却没喝:
“不瞒老祖宗说,甄家最近实在不易。”
“南边盐引被查,铁矿又遭非议,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
“咱们都是老亲,何必闹得这么僵?”
王熙凤坐在下手,听见这话指尖猛地掐进掌心,涉及到老爷的事儿没有小的。
她偷瞄秦可卿,见对方正低头抚摸李纨的孕肚,眉宇间凝着一层寒霜。
王子腾见没人接话,又提高了声音:
“政哥儿年轻气盛,不懂这些盘根错节的渊源。”
“甄家与咱们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情分,真要斗起来,只会让外人看笑话。”
他说着,频频朝王熙凤使眼色,锦袍的袖子被捏出深深的褶皱。
王熙凤端起茶盏的手一抖,碧螺春的茶汤溅在绛色裙裾上。
她想说些什么,眼角却瞥见秦可卿投来的冷光,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秦可卿抚着腕间的玉镯,那是贾政在她回门那天一起在街上买的。
她想起贾政曾经遇到的凶险,想起芸娘母女二人的遭遇,喉间泛起淡淡的苦涩。
李纨轻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带着安抚的意味。
腹中胎儿突然踢了一下,像是在抗议这堂内的虚伪。
王子腾的目光扫过沉默的众人,脸上的恳切渐渐变成焦躁。
“老祖宗,”
他往前凑了半步,官帽上的孔雀翎羽扫过案几,
“您倒是说句话啊。”
“甄家那边放出话了,只要贾家撤回巡查,这次京营的军械采买,绝不使绊子。”
贾母慢条斯理地转动着佛珠,紫檀珠子的摩擦声在寂静的堂内格外清晰。
“舅老爷可知,前几日有人往政儿的茶里下了药?”
王子腾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
“那…… 那是误会!”
“误会?”
秦可卿突然开口,声音清冽如冰,“那天晚上偷换兵器也是误会?”
“京营采买军械不使绊子?这还不是您王大人一句话的事儿?”
王氏瑟缩了一下,往丈夫身后躲了躲。
王子腾猛地拍案而起,茶盏在案几上跳起半寸高:
“放肆!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你不过一个继室!”
贾母冷冷地瞥了他一眼:“秦氏是我贾家的媳妇,轮得到你教训?”
“况且,秦氏还是皇后亲封的县主。怎么,王大人对皇后有意见?”
王子腾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却仍梗着脖子:
“老祖宗非要护着她?不要老亲了?”
“那我就直说了 —— 若贾家不罢手,江南的贾琏,还有林府的贾敏……”
他故意拖长了语调,目光像毒蛇般扫过王熙凤:“能不能活着回来,可就难说了。”
王熙凤手里的帕子 “啪” 地掉在地上,脸色惨白如纸。
她下意识地想求情,膝盖刚动了动,却撞见贾母冷厉的眼神。
那目光里藏着几十年的风雨,比任何言语都更有力量。
李纨悄悄握住秦可卿的手,指尖冰凉。
秦可卿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染红了帕子。
她望着王子腾狰狞的嘴脸,突然明白贾政为何总说 “朝堂如刀山”。
这些披着官袍的豺狼,连妇孺都不放过。
贾母缓缓放下佛珠,声音平静得可怕:“我贾家能撑到今日,靠的不是妥协,是骨气。”
“你走吧,往后不必再来了。”
王子腾没想到贾母如此强硬,一时竟愣住了。
他看着满堂死寂的脸,突然意识到自己彻底失了分寸。
“好…… 好得很!” 他指着贾母,手指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你们会后悔的!”
“等等——”
贾母出声道,
王子腾转身高兴的看向贾母,还不是要妥协!
“老太太有何吩咐?”
“秦氏是皇后亲封的县主,你刚才无礼,理当赔罪,否则,别怪我不念老亲情分!”
王子腾心思百转,终究不敢得罪皇后,
“给嘉善县主赔罪,微臣忧心老亲,说话得罪,请宽恕一二!”
秦可卿看到贾母的表现,心神很快稳下来,
“王大人说的可真轻松,也不知是真忧心还是真威胁,看在母亲面上,饶你这次,否则我也不介意到宫里赔罪,让皇后娘娘受辱!”
一句话吓得王子腾赶紧跪下,
“微臣确实心急,非是有心!”
秦可卿不愿跟王子腾这样的小人在一起,示意赶紧离开。
王子腾甩开夫人的搀扶,踉跄着往门外走,经过王熙凤身边时,狠狠瞪了她一眼。
王熙凤打了个寒颤,把头埋得更低了。
荣庆堂的门帘被重重关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贾母望着紧闭的门板,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鸳鸯连忙递上参茶,见老太太的指节都在发抖。
“老太太,您别动气。” 秦可卿上前轻拍她的背。
贾母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窗外的海棠树上:“告诉政儿,该怎么查,还怎么查。”
“我贾家的子孙,还没窝囊到靠忍气吞声过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