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氏几人都愣了愣,随即眼中涌上感激。
柳氏的娘家是山西总督府,梅香则来自江南盐商梅家,从前虽依附张家,却也牵挂着族人。
张麒麟被斩后,她们原以为成了无根的浮萍,没想到秦可卿竟肯放她们通家信。
“多谢夫人体恤!”几人连忙道谢,声音都有些哽咽。
贾政在一旁静静听着,对秦可卿的做法颇为赞同。
怀柔之道,有时比强硬约束更有效。
果然,没过几日,柳氏和梅香的娘家便都遣人送了厚礼来,言辞恳切地答谢。
山西总督自不必说,对贾政这位左都御史兼亲家(虽非直接姻亲,却因秦可卿的关系多了层牵连)愈发恭敬。
而江南梅家的礼,更是堆了半间屋子。梅家虽是盐商,却排不进八大盐商之列,从前借着张家的势才勉强站稳脚跟。
张麒麟倒台后,他们本以为要断了靠山,没料到柳暗花明——秦可卿手中竟握着一个御赐的盐商名额,虽眼下商队规模不大,却是皇封的体面,潜力无穷。
因此,梅香在柳氏几人中,对贾政和秦可卿最为殷勤。
梅家送来的信里,字里行间都透着攀附之意,甚至隐晦地表示,愿全力支持秦可卿的盐商生意。
“这梅家倒是机灵。”贾政看着梅家的信,淡淡道。
秦可卿正在核对送来的礼单,闻言笑道:“他们也是没办法,江南盐道近来不太平,能有个靠山,自然要抓紧了。”
她将礼单推给贾政,“这些东西太贵重了,要不要……”
“收下吧。”贾政打断她,“礼尚往来,他们既有心,便不必推辞。只是那盐商合作之事,暂时不必回应,看看再说。”
梅家的殷勤,他看在眼里,却也清楚,商人重利,此刻的示好,不过是因为有利可图。
至于能否合作,还需再观察。
这几人褪去了昔日的骄纵,眉眼间沉淀下几分安稳,举手投足间都是经过人事打磨的熨帖。
围着贾政和秦可卿时,既不过分殷勤,又处处透着恭敬,那股子介于少女与美熟妇之间的风情,像酿到恰好的酒,不烈,却带着绵长的余味。
夕阳西下,山风带着草木的清香。
贾政站在坡上,望着远处的田野,心中思绪流转。
张启年的事还悬而未决,蒸汽机的零件正在打造,如今又多了梅家这条线……神京城的风雨,似乎正顺着这些蛛丝马迹,一点点蔓延开来。
贾政望着案上梅家送来的那方精致砚台,墨石温润,雕工考究,显然是费心挑选的好物。
他指尖在砚台边缘划过,眸色微沉。
梅家这步棋,走得不算意外,却也透着几分可疑。
江南盐道,甄家势力盘根错节,八大盐商半数都与甄家沾亲带故,梅家虽排不上号,却也在甄家的影子里讨了不少年饭吃。
而张启年与甄家往来密切,梅家从前借着张麒麟依附张启年,说白了,便是间接攀附甄家的势力。
如今张麒麟倒台,他们转头便来投靠自己,这份“机灵”背后,不知藏着多少算计。
是真心想换个靠山?
还是受了甄家或张启年的指使,来打探消息的?
贾政拿起梅家的信,再次细读。
字里行间都是感恩戴德,对秦可卿的盐商名额更是赞不绝口,只字不提从前与张启年、甄家的牵扯,未免太过刻意。
“江南梅家……”他低声自语。
这家族能在盐道立足,绝非善茬。
甄家在江南势大,他们敢骤然改换门庭,要么是真的走投无路,要么便是有更大的图谋——或许,是想借自己这棵“新树”,在甄家的地盘里分一杯羹?
“老爷,梅家的人还在外面等着回话呢。”秦可卿走进来,轻声道,“问要不要收下那批漕运的丝绸。”
贾政放下信,摇了摇头:“让他们先回去,就说礼收下了,心意领了,其他的事,日后再说。”
秦可卿点头应下,又道:“我也觉得有些不妥。梅家与甄家素有往来,如今突然亲近,是该多留个心眼。”
“嗯。”贾政颔首,“盐商名额的事,绝不能轻易松口。甄家在江南盯着这块肥肉的人不少,梅家若真是甄家派来的眼线,咱们一动,那边立刻就会有反应。”
他顿了顿,补充道:“让在江南的人,多盯着梅家的动静,看看他们最近与甄家还有没有往来。另外,查清楚张麒麟在世时,梅家通过他给张启年送过多少好处——这些,或许能看出些端倪。”
梅家想上岸,起码得有投名状。
秦可卿一一记下,转身去安排。
书房内重归安静,贾政望着窗外的天色,心中已有了计较。
梅家的投靠,他暂且接下,却不给予任何实质性的好处。
是真心还是假意,时间自会证明。
若他们安分守己,或许日后能成为牵制甄家的一枚棋子;若是包藏祸心,那便正好顺藤摸瓜,揪出背后的人。
江南的水太深,甄家这头巨鳄潜伏其中,任何与他们牵扯的势力,都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他如今根基未稳,绝不能贸然卷入江南的盐道纷争中去。
蒸汽机的零件还在打造,张启年的旧案也在追查,眼下最要紧的是稳住神京的局面。江南的事,不急,且看着。
夜色已深,书房里还亮着灯。
阿福垂手立在案前,脸上带着几分难色,声音压得极低:“老爷,各工坊的零件都送来了大半,就是……就是那气缸,还是没做出来。”
贾政握着笔的手一顿,墨滴在纸上晕开一小团黑影。
他抬眼看向阿福:“怎么回事?都五天了,还没个眉目?”
“回老爷,工部的几个老师傅都说,这气缸要求太高了。”阿福连忙解释,
“内壁要磨得光溜,一丝纹路都不能有,还得厚薄均匀,不然漏气不说,怕是撑不住里面的力道。他们试了青铜、熟铁,换了七八种法子,不是歪了就是裂了,实在……实在拿不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