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新兵六连的营房里亮起星星点点的灯火，空气中弥漫着一天训练后特有的、混杂着汗水和尘土的气息。
连部会议室的灯光显得格外明亮，将几张年轻而严肃的面孔笼罩在光晕下。
作为新兵中第一个被任命为副班长的李震岳，此刻正安静地坐在长条桌最角落的椅子上，身影几乎隐没在阴影里。
他刻意选择了这个位置。
肩膀上这副崭新的“担子”，带来的不仅是荣誉，更有沉甸甸的压力。
他能感觉到其他班长、排长偶尔扫过来的目光，好奇、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质疑。一个新人，凭什么？这让他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背脊，却也将自己缩得更靠里一些，仿佛这样就能减少存在感。
会议内容大多是常规工作总结和部署，李震岳听得认真，心思却有一半飘在空中，琢磨着班里几个体能稍弱的新兵该怎么加练。
会议进行了大约十五分钟，王连长浑厚的声音还是点到了他的名字。
“李震岳！”
“到！” 他条件反射般应声起立，椅腿与水泥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突兀。
他能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自己身上，脸颊微微有些发烫。
王连长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片刻，语气平稳却不容置疑。
“你的新兵训练不能落下，这是根本。另外，下周开始全连要进行格斗训练，你当过中央体育学院助理教练，有底子。
先拿个初步的训练方案出来，给我们看一下。”
“是！保证完成任务！”李震岳回答得干脆利落，心里却瞬间转了几个弯。
格斗训练方案？这倒是在他的“舒适区”里。
在中央体育学院当助理教练那几年，编排训练计划、纠正动作要领几乎是家常便饭。
一瞬间，那些关于热身、基本功、招式分解、对抗保护的记忆碎片纷纷涌现，他心里渐渐有了底，甚至涌起一股想要大展身手的微澜。
但旋即又被压了下去，告诫自己：这里是部队，不是体院，得贴合实际，不能纸上谈兵。
次日的操场上，晨光熹微，带着北方秋日特有的干爽。
今天是李震岳担任副班长以来第一次做带队值日官。
全连列队完毕，脚步声、口令声、报数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军营特有的节奏感。
李震岳跑步出列，在离王连长几步远的地方立定，敬礼，声音洪亮：
“报告连长！新兵六连，应到……”。
随后班组进行训练，训练课目是障碍训练。
三排一班的队伍被带到了那片熟悉的、布满各种“难关”的训练场。
泥土被无数双脚踩得坚实，低洼处还残留着前几日雨水的水渍。
翟班长站在队伍前，开始逐一讲解每个障碍的通过要领和方法。
“同志们，看前面这个壕沟！起跳要果断，落地要屈膝缓冲！”
“注意矮墙，手撑、脚蹬、翻身过，动作要一气呵成！”
“独木桥，重心放低，眼睛看前方，别盯着脚下……”
翟班长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老兵特有的自信。
新兵们听得聚精会神，不时发出理解的“嗯嗯”声。
李震岳站在队伍侧后方，看似安静地听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障碍物，心里早已翻腾开来。
班长讲的是最基础、最保险的通关方法，稳，但未必是最优解。
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开始结合自己在运动力学方面的知识进行模拟分析。
讲解完后，障碍训练场上，新兵们列队站立，汗水顺着年轻的脸颊滑落，滴在干涸的土地上，瞬间洇开一个小点。
每个人的眼神都全神贯注地聚焦在班长翟猛身上，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示范。
翟班长如同敏捷的猎豹，在每个障碍间穿梭演示。
壕沟、矮墙、云梯……他的动作干净利落，带着老兵特有的节奏感和力量感，口令声在空旷的场地上回荡：“看清楚了！重心压低，发力要猛！”
李震岳站在队伍中，目光紧随翟班长的身影。
他依样画葫芦地跟着完成了一遍流程，动作标准，无可挑剔。然而，在他平静的外表下，心思却在高速运转。
‘传统的爬越方式，上肢发力过多，落地调整耗时……如果在触墙瞬间利用腰腹核心力量带动身体侧滚，像体操中的滚翻一样，是否能在不降低稳定性的前提下，节省那关键的零点几秒？’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盘旋。
他心中已有七八分把握，但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将这个想法记下，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夜晚的营房，熄灯号响过之前，总有一段短暂的嘈杂。
水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洗漱声，走廊里是拖鞋踢踏的声响，夹杂着几句低语和轻笑。空气里弥漫着肥皂和牙膏的清冽气味。李震岳深吸一口气，走到正借着灯光检查装备的翟班长身边。
“班长，我琢磨了几个可能提高障碍训练成绩的预案，想跟您汇报一下。”李震岳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
翟猛抬起头，用毛巾擦了把脸，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里透出兴趣：“哦？说说看。”他示意李震岳坐在旁边的马扎上。
“主要是高墙那里，”李震岳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我看现在的方法是整个上半身都撑上去，再跳下。我在想，能不能借助冲力，直接侧身翻滚过去？就像这样——”他做了一个简洁的翻滚动作，“省去了完全撑起再下落的过程，理论上能快一点。当然，这需要更好的协调性和腰腹力量。”
翟班长摸着下巴，目光盯着李震岳比划的手，沉吟了片刻。营房的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听着有点意思。还有其他的吗？”
“目前就这个高墙翻滚的想法比较成熟，其他的还需要再观察验证。”李震岳回答得谨慎，他不想给人留下好高骛远的印象。
“成！”翟班长一拍大腿，“明天障碍训练课，你上去给大家演练一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是！谢谢班长！”李震岳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同时又升起一股跃跃欲试的兴奋。
第二天，障碍训练场。
阳光比昨日更加炽烈，晒得迷彩服有些发烫。
当翟班长宣布由李副班长演示一个新的过高墙动作时，所有新兵的目光都好奇地投向了李震岳。
李震岳走到那堵一米五高的深绿色高墙前，深吸一口气，排除杂念。
助跑，加速，蹬地！在身体接触墙顶的瞬间，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用手臂将整个身体撑上去，而是侧身、收腹、团身，利用惯性完成了一个流畅的侧滚翻，身体如同一个灵活的圆桶，轻巧地越过墙顶，顺势落地，几乎没有停顿。
“好！”队伍里不知谁先喊了一声，随即响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李震岳稳了稳气息，又演示了一次，动作更加行云流水。旁边掐着秒表的战友报出时间：“比标准动作快了将近两秒！”
翟班长眼神一亮，亲自上前。
“我来试试！”他活动了下手脚，模仿着李震岳的动作。
第一次有些生疏，手臂发力过多；第二次就顺畅了许多；到了第三次，他已经能较好地掌握发力技巧，落地后，他抹了把汗，脸上露出笑容：“嘿！是快了不少！感觉对核心力量要求更高，但熟练了确实省时省力！”
晚上，连部会议室内烟雾缭绕，会议已接近尾声。
王连长正准备总结散会，翟猛清了清嗓子，洪亮地开口：“报告，连长！”
王连长抬了抬下巴：“翟班长，有什么情况？说。”
“是关于障碍训练的事。”翟猛坐直了身体。
“我们班副班长李震岳同志，对过高墙这个项目提出了一个改进方案，采用侧身翻滚的技巧。我亲自试过了，熟练掌握后，大概能提高两秒左右的成绩。这个动作对老兵来说掌握起来不难，一些身体素质好的新兵也能很快学会。我个人觉得，这个技巧在通过深坑障碍时，或许也能借鉴应用。”
王连长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里有一丝考量。
“两秒？在障碍场上，这可不是个小数目。光说不行，明天操课时间，组织一次现场测试，所有班长都到场观摩。效果好，就在全连推广。”
“是！”翟猛大声应道。
“还有其他事吗？”王连长环视一圈。
“没有了。”翟猛回答。
连部会议室的灯光下，烟雾与茶水的热气交织，空气里弥漫着严肃与思虑的气息。
王连长手指间夹着半截香烟，目光如炬地看向角落里的李震岳。
“李震岳，关于格斗训练的教学方案，准备得怎么样了？”连长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李震岳立刻起身，胸膛微挺：“报告连长，准备好了！”他从随身携带的笔记本里，小心地抽出三页写得密密麻麻的纸张，双手递了过去。
纸张边缘有些卷曲，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还配有简单的人体动作示意图。
这是他熬了几个晚上，结合体育学院经验和部队的实战要求，反复推敲修改才定下的初稿。
王连长接过方案，快速浏览起来。他的目光在纸面上移动，时而停顿，时而微微点头。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窗外隐约传来的虫鸣。
李震岳屏住呼吸，手心微微出汗，心中忐忑：‘不知道连长会不会觉得太复杂？实用性够不够强？’ 这几张纸，承载了他想证明自己价值的迫切期望。
片刻，王连长将方案递给身旁的刘指导员，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说了句：“很不错，思路清晰，考虑得也周全。明天训练间隙，我们专门开会讨论一下这个。”
“是！”李震岳心头一松，一股暖流涌上，仿佛连日挑灯夜战的疲惫都被这三个字驱散了。
隔天，操场的障碍训练区成了临时的教学场。
阳光炙烤着大地，热气蒸腾。各班的班长围在高墙前，李震岳站在中央，亲自讲解和示范侧身翻滚的动作要领。
“大家注意，助跑要有速度，但最关键的是接触墙面的瞬间！”李震岳声音清亮，一边说一边放慢动作，“身体侧转，肩背主动靠向墙面，收腹团身，利用惯性滚过去，核心要绷紧，落地要轻！”他流畅地演示了几遍，动作干净利落，引得班长们阵阵赞叹。
几位班长都是经验丰富的老兵，身体协调性极佳，在李震岳的指点下，很快就掌握了窍门。
三排二班长试着翻过一次后，拍了拍迷彩服肩膀处明显的灰土印记，咧嘴笑道：“嘿嘿，震岳，你这方法真好，速度确实上来了！不过就是有点废衣服啊，这摩擦几下，布料可够呛！”
众人闻言都哈哈大笑起来，训练场上气氛轻松活跃。李震岳也笑着挠了挠头：“回头我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在动作细节上再优化一下，减少点摩擦。”
笑声中，刘指导员和王连长站在不远处看着。
刘指导员眼中带着欣赏，对王连长低声道：“老王，这个方法简单有效，容易推广，而且立竿见影。
我看，可以整理一下，作为训练小革新，报到团部去。这种能直接提升单兵训练成绩的改进，按照往年的惯例，够得上一个三等功了。”
他们的谈话声音不大，但顺风飘过来几句，恰好被走近的李震岳和翟猛听到。
李震岳心头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
三等功？他从未敢想过，自己一个刚刚冒出来的想法，竟然能和军功章联系起来！一股巨大的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激动瞬间冲上头顶，让他脸颊都有些发烫。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开口，语气诚恳：“指导员，连长，这个改进方法，是我和翟班长一起琢磨的，很多细节也是班长帮我完善的。”他不能，也绝不会独占这份功劳。
旁边的翟猛一听，黝黑的脸庞瞬间涨红了，连忙摆手，声音都比平时高了几分：“不！不是！指导员，连长，主意绝大部分是李震岳自己想的！我就是提了点小意见，帮他验证了一下可行性。主要功劳是李震岳的！”他语气急切，带着老兵特有的耿直和仗义。
周围的班长们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两人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羡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