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头童翁最终被安葬在玉瑶宫东侧的山坳里,那里草木葱茏,正与玉瑶宫老宫主的墓比邻而居。
两座青石碑静静立在晨光中,碑上字迹虽新旧有别,却同沐山风、共枕松涛,像是一场跨越岁月的相守,更似是两位故人在低声叙话。
白头童翁下葬后第三日,玉瑶宫的晨雾仍裹着未散的哀戚。任如媚踏着露水生寒的石阶走向东侧山坳,素色裙摆扫过沾着霜气的野草,手中提着的食盒里,是她凌晨便起身蒸好的糯米糕——那是师父往日最爱的点心,总说糯叽叽的能暖脾胃。
青石碑前已立着一道身影。司马允一身粗布孝衣,正用帕子细细擦拭碑上的细尘,指腹轻抚过“恩师游叔贤”几个字时,指尖微微发颤。见二师姐来了,司马允转过身,眼眶仍是红的,声音带着未愈的沙哑:“师姐。”
“师父生前总念着你。”任如媚将糯米糕摆放在碑前,指尖触到冰凉的石面,鼻头又是一酸,“如今你回来了,算遂了师父的心愿。”
司马允点头,蹲下身将糕点摆得齐整,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坟中人:“那日师父说想我,我才知道,这些年我四处寻他,他竟也在惦记我。”话落,司马允从怀中掏出一枚磨得光滑的木牌,轻轻放在糕饼旁——这是当年他初拜师时,师父白头童翁用桃木为他刻的护身符。
两人在碑前静立片刻,忽闻身后传来轻缓的脚步声。回头望去,钱满粮与萧红玉也来了,萧红玉素日灵动的眼眸此刻仍蒙着水汽,手里攥着一束刚摘的野雏菊,花瓣上还凝着露珠。
“爹爹生前爱花,说这山坳里的花比宫里头的鲜活。”萧红玉蹲下身,将花束插在石碑旁的泥土里,指尖轻轻按了按,像是怕风把花吹倒了,“我每日都来给它浇水,让它陪着爹爹。”
钱满粮站在一侧,目光扫过两座相邻的青石碑,声音沉缓:“师父与老宫主比邻而居,倒也不算孤单。”他看向任如媚,“夫人,明日的婚事从简,也好让师父放心。”
任如媚颔首,目光落在萧红玉单薄的肩上。自师父走后,师姐便总闷着,夜里常被噩梦惊醒,抱着师父留下的医书哭。任如媚轻轻抚上萧红玉的发顶:“师姐,明日过后,我们便要同侍一夫。往后夫君若不在宫中,你夜里怕,便来我房里睡,咱们姐妹挤一张床,像那时在焦县小院一样。”
萧红玉抬头看任如媚,眼泪又要落下,却硬生生憋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回应。
四人在山坳里待至日头渐高,晨雾散去,阳光透过松枝洒下,在青石碑上投下细碎的光斑。钱满粮看了眼天色,轻声道:“该回去了,宫里还有些事要处置。”
转身离去时,司马允忽又回头望了眼石碑,见那束野雏菊在风里轻轻摇曳,像是师父往日温和的笑意。司马允脚步顿了顿,在心里默念:师父,您放心,我们会好好的。
回到玉瑶宫,书房案上已摆着几封书信。钱满粮拿起最上面一封,拆信展阅后,脸上泛起欣慰,满意地微微颔首。
翌日,司马允亲为证婚人,为钱满粮与萧红玉主持拜堂。虽属喜事,众人脸上却难展欢颜——皆因白头童翁新逝,余哀未散。
洞房红烛摇曳,任如媚端着描金托盘步进内室,托盘里两双新鞋在烛火下泛着柔光。男靴是玄色缎面,纳了千层底;女鞋衬着浅红锦缎,鞋尖绣着并蒂莲。
任如媚把托盘搁在桌边,拿起男鞋递到钱满粮面前,柔声道:“夫君,试试我特意为你做的鞋合不合脚。”
钱满粮接过鞋,见针脚匀净,做工精细,过意不去:“夫人何须这般辛劳,我柜中还有好几双新鞋呢。”
任如媚浅笑道:“夫君,你先换上试试。”
钱满粮依言坐下,脱下脚上的鞋。任如媚屈膝半蹲,指尖轻扶着钱满粮的脚踝,将玄色缎面靴缓缓套上。千层底踩着地面软而稳,靴口贴合小脚肚上方,不松不紧恰好合脚。
“夫君,你起来走几步!”任如媚起身来,侧立一旁。
钱满粮依言起身,才走两步便猛地僵住脚步,扭头望向任如媚,眼里的惊讶几乎要溢出来:“夫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夫君,”任如媚轻笑着指了指钱满粮左脚的靴子,“我在这鞋子的内底里多纳了几层软布,垫高了半寸。这般一来,夫君穿上它行走,自然与常人无异。”
“好好好!”钱满粮连道三声好,脸上的喜色挡都挡不住,当即在房中快步走了两圈。先前那只总拖着的左脚,此刻踩在地上稳稳当当,竟真如覆平地一般,连走几圈还嫌不够,脚步里满是失而复得的轻快。
一旁的萧红玉早已惊得站起身,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满脸不置信:“师弟……你的脚,竟真的不瘸了?”
“辛苦夫人!”钱满粮心下一暖,上前一步,感激地拉住任如媚的手,柔声道:“你竟事事都想得周全,谢谢你,媚儿。”
“你我夫妻,何须这般客气。”任如媚打趣,轻轻抽回被钱满粮握在掌心的手,转身从托盘里取过那双女鞋,递到萧红玉面前:“姐姐,这是我特意为你做的,瞧瞧可合心意?”
“自然是喜欢的,只要是媚儿你做的,我都爱得紧。”萧红玉双手接过鞋子,宝贝似的抱在怀里,眉眼间漾着笑意:“明日我便穿着这新鞋,陪乐儿练功。”
房内暖意融融,三人的心好似被一根看不见的线紧紧拴着,这几日盘踞在心头的哀伤,被此刻的暖意烘得淡了些。
第二日,司马允来向钱满粮夫妇三人辞行,准备先去济县接了孕妻商夙,再返回漳山的无常索魂宫。
“小允,我与你同去。”钱满粮昨夜已在两位妻子的收拾下,打好了行囊,打算与司马允同行。
“师兄与大师姐新婚,就要离开乢山,不会冷落了大师姐吧?”司马允自然乐意师兄与自己同返,又担心委屈了萧红玉。
“你们先行,我若想下山玩,便去找你们。”萧红玉没心没肺地接话,一脸的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