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革咨询”的牌子，自然还没那么快挂起来。孙勇的五万块私房钱和那辆饱经风霜的SUV算是入了股，但具体怎么运作，客户从哪里来，收费标准如何，甚至朱革这个“技术核心”到底够不够格，都还是一团模糊的远景。用孙胖子酒醒后的话说：“战略上要藐视敌人，战术上……咱得赶紧他娘的武装起来！”
武装朱革，自然就成了当前压倒一切的首要任务。
第二天一早，朱革顶着宿醉般的头痛（部分是虚拟训练耗神，部分是酒精作用）和辞职后的空落感，准时出现在了“白云互联网道观”。屋内依旧混乱，玄微子破天荒地没在玩游戏或敲代码，而是站在那盆半死不活的绿萝前，背着手，若有所思。
“老师。”朱革打了个招呼，声音还有些沙哑。
玄微子没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依旧盯着那盆绿萝。晨光从窗外透进来，勉强照亮了叶片上积落的灰尘和边缘泛起的枯黄。
“昨天虚拟训练的反馈报告我看了。”玄微子终于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准确率65%，注意力分散度偏高，尤其在动态环境和多目标干扰下，观察聚焦能力严重不足。生物反馈数据显示，你的‘直觉’响应几乎为零，完全依赖理性分析，速度慢，且容易受表象迷惑。”
朱革脸上有些发烫。他知道自己表现糟糕，但被如此直白地点出，还是感到难堪。
“相术，尤其是‘望气’，七分靠直觉，三分靠经验分析。”玄微子转过身，目光落在朱革脸上，“你现在的状态，是十分的理性分析，零分的直觉感知。方向错了，越努力，离目标越远。”
“那……该怎么培养直觉？”朱革虚心求教。他也觉得自己昨天在虚拟场景里，像是在做数学题，拼命想套用玄微子教过的“特征-性格”对应表，结果手忙脚乱，错误百出。
玄微子指了指那盆绿萝：“从今天起，你的主要功课，就是看它。”
“看……绿萝？”朱革愣住了。这算什么训练？
“对，看它。”玄微子语气不容置疑，“不是让你看它有几片叶子，哪片黄了，哪片有虫眼。是让你感受它的‘气’。”
“植物的……气？”
“万物皆有气。”玄微子走到绿萝旁边，手指轻轻拂过一片略显萎靡的叶片，“生气、死气、旺气、衰气、清气、浊气……表现形式不同，但本质都是能量和信息的外在显化。植物相对简单，纯粹，是初学者最好的观察对象。”
他让朱革站到绿萝正前方，距离大约一米五：“放松，别绷着。深呼吸，把脑子里那些杂念，什么房贷、失业、前妻、孙胖子的五万块……都暂时清空。我知道这很难，但必须尝试。”
朱革依言照做，努力调整呼吸，试图放空大脑。但这并不容易，各种念头如同烦人的苍蝇，嗡嗡作响。
“然后，不要用‘看’的，尝试用‘感受’的。”玄微子的声音变得低沉而舒缓，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不要聚焦于某个具体的叶片或形态，把你的视野放‘散’，用整个视觉范围，去笼罩这盆植物。感受它的整体状态，是欣欣向荣，还是死气沉沉？是舒展自如，还是蜷缩压抑？”
朱革努力尝试着。他瞪大眼睛，几乎要把绿萝瞪出个洞来，但除了看到灰尘、枯叶和缺乏生机的绿，什么也感受不到。
“眼神放柔和，别那么用力。”玄微子提醒，“想象你的目光不是探照灯，而是温水，缓缓流淌过去，包裹住它。”
朱革调整着眼部肌肉，试图让目光“柔和”下来。这感觉很别扭，就像让你故意放松一块你从未意识到的肌肉。
“有没有感觉到一种……‘场’？”玄微子问，“一种弥漫在植物周围，无形的，但确实存在的能量感？哪怕很微弱。”
朱革凝神屏息，几乎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感觉眼睛有点酸，脑子有点空，但那盆绿萝，在他“散漫”的视野里，依旧只是一盆普通的、半死不活的绿萝。什么“场”，什么“能量感”，完全是虚无缥缈。
几分钟后，他沮丧地摇了摇头：“老师，我……什么都感觉不到。”
“正常。”玄微子似乎早有预料，“第一天，能站在这儿不睡着，就算合格。记住这种感觉，记住你试图‘感受’时的身心状态。每天至少练习两个小时，分时段进行。初期看不到‘气’没关系，先练习‘放空’和‘放松的专注’。”
他走回办公桌，在电脑上点开一个音频文件，一阵极其舒缓、带有某种特定频率波动的背景音乐流淌出来。“这是辅助性的‘入静’音频，能帮你稍微屏蔽杂念。以后你练习时就听着它。”
于是，朱革的“相术”修行，进入了一个极其枯燥甚至可笑的阶段。每天大部分时间，他就像个傻子一样，呆呆地站在那盆绿萝前，听着那能让人昏昏欲睡的音乐，努力放空大脑，放松眼神，去“感受”那莫须有的“气”。
孙勇来过两次，一次是兴冲冲地拿来几张他自己设计的、花里胡哨的“玄革咨询”宣传页草稿，另一次是汇报他如何利用开网约车的便利，在“高端”乘客中旁敲侧击地打听“咨询”需求。但每次看到朱革对着绿萝“发呆”的样子，他都忍不住想笑，又被玄微子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我说革子，你这……真能练出啥来？”趁玄微子去卫生间的功夫，孙勇凑过来小声问，“这不跟公园里练气功的老头老太太差不多吗？”
朱革叹了口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我也不知道。但老师这么教，总有其道理吧。” 他心里也没底，这种近乎“冥想”的练习，跟他想象中学习相术、掌握某种“技能”的感觉，相去甚远。
几天下来，进展微乎其微。他唯一的感觉就是站得腿酸，看得眼干，以及因为试图放空而带来的、更加明显的疲惫感。那盆绿萝，在他眼里，始终只是一盆绿萝。
直到第三天下午。
那天天气有些闷热，窗外乌云堆积，似乎要下雨。道观里没开空调，有些气闷。朱革照例站在绿萝前，进行下午的练习。或许是因为天气原因，他感觉格外烦躁，难以集中精神。脑子里不断闪过女儿的照片，周莉冷漠的话语，银行催款短信的幻听……
他努力驱散这些念头，但效果不佳。目光在绿萝上漫无目的地游移，从根茎到叶尖，从健康的深绿到枯败的萎黄。就在这时，他的视线无意中停留在几片新长出的、嫩绿的叶芽上。
忽然，一种极其微弱、难以言喻的感觉掠过心头。
那是一种……非常淡的，近乎错觉的“生机感”？仿佛那几片叶芽周围，有一层肉眼无法看见的、极其稀薄的“光晕”或者“活力场”？它不像物理上的光，更像是一种心理上的“感知”，一种直觉性的判断——这几片叶子，是“活”的，是正在“生长”的，与其他那些蒙尘的、边缘卷曲的老叶，有着本质的不同。
这种感觉一闪而逝，等他下意识地想集中精神去捕捉时，已经消失了。绿萝还是那盆绿萝，叶芽还是那几片叶芽。
他怔在原地，心跳莫名加快了几分。
是错觉吗？是因为他知道新叶代表生机而产生的心理暗示？还是……他真的，在某个瞬间，触摸到了那所谓的“气”的边缘？
他不敢确定。
晚上，当玄微子询问他练习感受时，朱革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下午那瞬间的奇异感觉说了出来，并强调这可能只是自己的错觉。
玄微子听完，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只是淡淡地说：“记住那个瞬间。记住那种感觉产生时，你的身心状态，你的注意力模式。真与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开始‘感觉’到了一些东西，而不是仅仅‘看到’。”
他顿了顿，补充道：“感知‘气’，就像学游泳。理论再精通，不下水，永远学不会。而第一次在水里浮起来的感觉，哪怕只有一瞬间，也是突破的开始。很多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那一瞬间的感觉。”
这番话，像一颗定心丸，也让朱革心中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这条路，并非完全是虚无缥缈的。
接下来的日子，他继续着这枯燥的练习。虽然那种奇异的“感知”没有再那么清晰地出现，但他似乎找到了一点“放松的专注”的门道，不再像最初那样紧绷和焦虑。偶尔，在心神特别宁静的片刻，他能模糊地感受到那盆绿萝整体散发出的、一种极其微弱而平稳的“存在感”，不再仅仅是视觉图像的组合。
与此同时，玄微子也开始给他增加新的内容。不再仅仅是看绿萝，而是让他尝试感受房间内其他物品的“气”。
“感受这台电脑主机，”玄微子指着那嗡嗡作响的机器，“它长期高负荷运转，散热不佳，内部元件老化，它的‘气’是‘燥热’的，带着一种‘疲惫’和‘损耗’的感觉。”
“感受这本古籍，”他拿起一本纸页泛黄的《周易正义》，“它的‘气’是‘沉静’的，‘厚重’的，带着岁月和智慧沉淀的味道。”
“感受这桶没吃完的泡面，”他指了指墙角垃圾桶里隔夜的残骸，“它的‘气’是‘腐朽’的，‘污浊’的，令人不适。”
朱革努力跟着玄微子的指引去尝试。电脑主机的“燥热”他隐约能感受到一点，毕竟能听到风扇声和感受到散热孔的热风。古籍的“沉静”和泡面的“腐朽”则更加抽象，更多是依赖联想和心理暗示。
但他明白，玄微子是在训练他，将那种初生的、对“气”的模糊直觉，应用到更复杂、更多元的对象上，并尝试用语言去描述和界定这种感知。
这是一个缓慢而艰难的过程。
就在朱革沉浸在感受“绿萝之气”和“万物之气”的初级阶段时，孙勇那边，终于带来了“玄革咨询”的第一个……潜在客户消息。
“革子！有戏了！”孙勇风风火火地冲进来，胖脸上洋溢着兴奋的光彩，“我今天拉了个大姐，路上聊起来，她说她女儿最近感情特别不顺，谈了个对象，家里死活不同意，小姑娘整天以泪洗面，工作都受影响！大姐愁得不行！我一听，这不正是咱们的业务范围吗？我就稍微提了一嘴，说有个朋友懂点传统智慧，擅长分析情感问题……大姐有点兴趣，说要考虑考虑！”
朱革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
第一个客户……要来了吗？
可他连一盆绿萝的“气”都还感受得磕磕绊绊，如何去给人分析错综复杂的情感问题？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盆绿萝，嫩芽依旧在，但那瞬间的奇异感知，却仿佛远在天边。
潜龙勿用，藏锋守拙。
他知道自己还差得远。
但命运的齿轮，似乎已经开始缓缓转动，推着他，不得不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