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着景帝那道沉甸甸的手谕和刻着“如朕亲临”的令牌,杜衡,或者说,在秘密世界里代号为“嫪十七”的年轻人,在一队百人精锐羽林骑的护送下,如同一支离弦的箭,日夜兼程,射向帝国的北方伤口。
长安的繁华与秩序,被迅速抛在身后。越往北行,空气中那股不安的、压抑的气息便越发浓重。官道上,往南逃难的百姓络绎不绝,他们或推着独轮车,或背着简陋的行囊,脸上带着被恐惧掏空了的惊惶。孩子们不再哭闹,只是用一双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前方。他们的沉默,比任何哀嚎都更令人心碎。
天空也总是灰蒙蒙的,仿佛一块被脏污了的幕布,太阳的光芒被过滤得惨白无力,没有一丝暖意。杜衡知道,那不是云,而是远方那片神秘黑雾扩散开来的、无形的阴影。
当他们终于抵达窦婴大将军驻守的代郡大营时,眼前的景象让杜衡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这已经不是一座军营,而是一座巨大的、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堡垒。营垒被加固了数层,土墙之外又加筑了木栅,壕沟挖得既深又宽,里面甚至还灌满了黑乎乎的火油,插满了削尖的、浸过水的木桩。营寨之内,戒备森严,每隔十步便有一个游弋的哨兵,他们眼神警惕,如同受惊的野兽,握着兵器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复杂的味道:草木燃烧的灰烬味、大量火油挥发的刺鼻味,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却无论如何也挥之不去的腐臭味。那味道,与军报中描述的如出一辙,它像一条毒蛇,钻入每个人的鼻孔,啃噬着他们的意志。
窦婴亲自在主帐接见了他。这位刚刚平定七国之乱、威震天下的宿将,此刻眉宇间也锁着深深的忧虑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挫败感。他身形依旧挺拔,但那双曾让叛军闻风丧胆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眼下的青黑昭示着他已经很久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他接过杜衡呈上的手谕和令牌,仔细查验无误后,目光锐利如鹰隼,上下扫量着这个看似文弱、甚至有些单薄的兰台令史。
“杜令史,”窦婴的声音带着长途奔袭和彻夜不眠后的沙哑,“陛下的旨意,本将军自当遵从。你要的人手、物资,只要我这里有,都会尽力调配。但你要明白,前线军情紧急,数万将士的性命不是儿戏。你所说的‘镇煞碑’……究竟是何物?如何布设?需要多久才能见效?”
他的每一个问题,都像一记重锤,砸在杜衡的心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窦婴话语中那股沉重的怀疑和巨大的压力。这位将军见惯了真刀真枪的战场,对于这种虚无缥缈的“古法”,本能地抱持着不信任。
杜衡无法解释星图和巫血,他只能将那份奏疏中的说辞,用更加沉稳、更加肯定的语气,又重复了一遍。他强调这是基于对《山海异闻》、《淮南毕万术》等古籍残篇的深入研究,结合对北疆山川地脉的反复推演,得出的一个遏制黑雾蔓延的“理论尝试”。
“尝试……”窦婴咀嚼着这个词,眼神变得无比复杂。他看着杜衡,这个年轻人镇定自若,对答如流,不似那些夸夸其谈的方士,但他的说辞,却比那些方士的话更加离奇。
“好,”窦婴最终一咬牙,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本将军就信你一次,或者说,本将军信陛下的判断。我给你这个机会。但杜令史,你要记住,若因你之故,导致防线出现任何纰漏,或是我手下儿郎有任何不必要的伤亡……军法无情!”
“末将明白。”杜衡躬身领命,他知道,这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好结果。
窦婴言出必行。他立刻从自己的亲卫中,拨给杜衡一队五十人的精悍老兵作为护卫。这些老兵个个身经百战,脸上带着风霜的刻痕,看杜衡的眼神充满了审视,但行动上却毫无折扣。他又调派了三名对代郡、上谷一带地形地貌了如指掌的斥候,让他们听凭杜衡调遣。
与此同时,太常寺派来的那三位“助者”也到了。为首的是一位姓刘的老博士,年过五旬,自恃博学,神情倨傲。他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的博士,看着杜衡的眼神,充满了将信将疑,甚至带着一丝文人特有的、对“江湖术士”的轻蔑。
“杜令史,”刘博士抚着胡须,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等奉命前来,是为考证上古礼制,确保祭祀合乎仪轨,免得有辱圣听。至于你那‘镇煞碑’之说,终究是……有些无稽。还望你行事,多依典籍,少些臆测。”
杜衡心中叹了口气,他知道,这几位将是此行最大的障碍之一。但他没有时间与他们争辩。
“刘博士所言甚是。”他点头应承,随即转向窦婴,语气变得急切,“大将军,时间紧迫,黑雾随时可能再次蔓延。臣请求立刻前往距离大营最近、也是臣推演出的第一个关键节点——虎扑山!”
他体内的巫血正在催促着他,那股来自虎扑山方向的、微弱的地脉共鸣,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窦婴看了看他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帐外灰蒙蒙的天空,终于点了点头:“准了。我派出的那队老兵会全程护你。希望……你真的能为这片土地,带来一点转机。”
杜衡没有再多言,他向窦婴深深一揖,转身走出大帐。
帐外,冷风卷着沙尘,吹得他衣袂猎猎作响。五十名老兵已经整装待发,三名博士在一旁低声议论着什么,眼神中充满了不情愿。三名斥候则牵着马,沉默地等待着。
杜衡深吸一口气,那股混杂着腐臭与火油味的空气,让他精神一振。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兰台的令史,也不再是石渠阁里那个与皇帝对弈的谋士。
他成了一个手握帝国命运、却连自己都无法完全相信手中之物的“主祭者”。
他的北疆之行,他的战争,在抵达战场的第一刻,便已经正式开始。而第一个挑战,就是如何让眼前这群只相信刀剑和典籍的人,跟着他,去一座陌生的山上,建造一个看不见的、用来对抗鬼神的……“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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