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狂欢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留下的是坚硬而紧迫的现实。旧厂房里，机器的轰鸣声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持久、都要急促，仿佛也感知到了主人肩上的重压。
五万套订单像一道无形的鞭子，抽打着每一个人。两台冲床和一台仪表车床几乎二十四小时不停歇地运转，胖子和其他两个兄弟轮班操作，眼圈很快又熬黑了。老赵则像救火队员，时刻关注着设备的运行状态，那台老爷冲床的曲轴间隙似乎又大了些，运行时发出的异响让他眉头紧锁。
然而，就在他们全力以赴应对生产压力时，一个更致命的问题，像潜伏的冰山，猝不及防地撞了上来。
这天上午，胖子按照计划去库房领取下一批40cr圆钢。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盘算着今天能冲压出多少坯料。可当他走到堆放材料的角落时，脚步猛地顿住了。
昨天还堆着小半垛的圆钢，此刻只剩下寥寥几根，孤零零地靠在墙边。
“强子！强子！”胖子的声音带着惊慌，像被掐住了脖子，“料！料没了！”
强子正在核对生产记录，闻声心里咯噔一下，扔下本子就冲了过去。老赵和阿梅也紧随其后。
看着那几乎空了的角落，强子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明明记得，按照生产进度，这批料至少还应该够用两天的。
“怎么会这么快？”阿梅翻看着领料记录，脸色发白，“昨天的消耗量…超了？”
“那台老冲床，”老赵沉声道，脸色难看，“精度下降，废品率比我们预估的高了快一倍。而且，为了赶进度，我们开机时间太长了…”
一句话，点破了残酷的现实。设备的老化和高强度的使用，导致了材料的巨大浪费。他们之前制定的物料计划，在现实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而更严峻的问题是——下一批原材料，还没有着落！
“快！联系老陈！”强子猛地反应过来，对阿梅喊道。老陈是他们之前合作的那家钢材供应商。
阿梅立刻跑到电脑前，拨通了电话，并按下了免提键。所有人的心都悬着。
“陈老板，您好，我们是‘强胜五金’，我们急需一批40cr的圆钢，规格还是老样子，要得急，今天能送货吗？”阿梅尽量让自己的语气保持平稳。
电话那头的老陈语气却有些为难：“哎呀，阿梅啊，真是不巧。最近这40cr的料特别紧俏，好几个大厂都在抢。我这边库存也没多少了，而且…价格也涨了不少。”
“涨了多少？”强子凑近话筒，急切地问。
老陈报了一个数字。
胖子倒吸一口凉气，脱口而出：“涨了这么多？！这比我们预算高出一大截了！”
“没办法啊，市场行情就是这样。”老陈无奈道，“而且，就算你们接受这个价，我现在也只能凑出不到你们要的一半的量，剩下的，最快也得等五天以后。”
五天！
一半的量！
这两个消息像两记重锤，狠狠砸在强子头上。一半的料，根本支撑不了几天。等五天，整个生产计划将彻底瘫痪，二十五天的交货期转眼就会过去三分之一！
“陈老板，能不能再想想办法？我们这边订单非常急，等着救命啊！”强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求。
“强老板，不是我不帮你，是真没办法。现在市面上符合要求的40cr料，基本都被几家大厂锁定了。我这点渠道，能抠出这些已经不容易了。”老陈爱莫能助。
挂了电话，厂房里一片死寂。只有机器还在无知无觉地轰鸣着，那声音此刻听来格外刺耳。
希望刚刚升起，就被拦腰斩断。而且，是被他们赖以生存的“粮食”——原材料，扼住了咽喉。
“我再去其他家问问！”胖子不甘心，抓起手机就要打电话。
“没用的。”老赵颓然地摇了摇头，他比胖子更了解行情，“老陈算是跟我们关系不错的了。他都说没办法，其他家…更难。这种规格的料，小作坊根本用不起，都是大厂在用，渠道很集中。”
阿梅看着电脑屏幕上刚刚查询到的钢材市场信息，印证了老赵的话。近期由于几个大型基建项目的启动，优质合金钢的需求激增，价格普涨，货源紧张。
“那…那怎么办？”胖子看着几乎停摆的生产线，又看看所剩无几的原材料，急得直挠头，“难道就这么干等着？‘宏远’那边可等不起啊！”
强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料区，扫过那几台还在“空转”的机器，扫过伙伴们焦急无助的脸。
预付款已经投入了前期生产和设备维护，账上的钱，按照涨价后的价格，连凑齐一半的原材料都够呛。
时间不等人。
合同违约的后果，他们承担不起。
“强胜”刚刚起步的信誉，更经不起这样的打击。
原材料危机，这个在狂欢时被他隐隐担忧的问题，以最猛烈、最无情的方式爆发了。
它不像技术难题，可以通过钻研攻克；不像资金短缺，可以咬牙硬撑。它卡在供应链的上游，冰冷而绝对，仿佛在嘲笑着他们这些底层创业者的渺小。
厂房里，刚刚还充斥着的生产热情，瞬间被一种近乎绝望的窒息感所取代。
机器依旧在响，但听在耳中，却像是倒计时的丧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