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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漫过云麓书院的飞檐时,苏渺正对着窗台上的紫背天葵出神。昨夜被谢临拽去医舍时采的草药,此刻正摊在竹匾里晾晒,卵形叶片上的晨露折射出细碎的光,像谁不小心撒了把碎银。他指尖捻起一片叶子,清苦的气息漫进鼻腔,混着袖中玉佩偶尔渗出的淡香 —— 那香气像雨后苔藓混着松脂,缠得心头阵阵发紧。

案头摊着那卷从藏经阁带回的残页,被他用黄铜镇纸压得平平整整。扭曲的字符在晨光里泛着陈年的黄,像一群蛰伏的虫豸,总在他眨眼的瞬间仿佛要爬动起来。母亲临终前的呢喃又在耳边响起,那些气若游丝的音节此刻竟与残页上的 “星隐” 二字隐隐重合,惊得他指尖一颤,镇纸 “当啷” 一声撞在砚台边缘,墨汁溅出几点,在宣纸上洇成小小的乌云。

“醒得早?”

顾砚的声音伴着木门轻响传来,他端着个黑漆托盘走进来,盘上两碗粳米粥冒着热气,白瓷碗边缘凝着细密的白汽。石青色直裰的领口沾着点晨露,显然是刚从晨露未曦的庭院过来,发间还别着朵半开的紫藤花 —— 许是路过花架时不小心蹭上的,淡紫色花瓣垂在耳畔,倒比簪子更添几分温润。

苏渺慌忙将残页拢进《太玄经》的书页间,指尖被粗糙的纸页边缘割得发红:“顾大哥怎么来了?”

“山长说沈先生辰时便到,让我去前院迎候。” 顾砚将粥碗推到他面前,瓷碗的温度透过指尖漫过来,暖得像春日晒过的锦被,“想着你对星象历法好奇,特意绕过来喊你。” 他说着便笑,眼尾的细纹里盛着晨光,“昨日看你对着藏经阁的星图残页出神,这位沈先生或许能解你疑惑。”

苏渺捏着粥碗的手指紧了紧。沈先生,懂星象的隐士。这几个字像投入静水的石子,荡得他心湖不得安宁。他想起残页上那些缠绕如藤蔓的字符,想起母亲弥留之际气若游丝说的 “观天象,辨地脉”,喉间忽然发紧,舀粥的白瓷勺在碗里晃出细碎的涟漪,将倒映的晨光搅成一片碎金。

“我…… 我也能去吗?”

“自然。” 顾砚替他把酱菜碟往跟前推了推,琥珀色的酱萝卜片码得整整齐齐,像精心排列的玉块,“沈先生是母亲故交,性情随和得很。听闻他还精于岐黄之术,说不定能与你聊聊草药。”

两人穿过回廊时,晨雾像一匹被揉皱的纱,顺着雕花栏杆缓缓流淌。洒扫的杂役提着竹篮走过,篮里盛着刚摘下的紫藤花,淡紫色的花瓣沾着露水,在竹篮里轻轻颤动,像一群欲飞的紫蝶。路过医舍时,里面突然传来 “哐当” 一声脆响,像是药罐摔在了青石地上,紧接着便是谢临压抑的骂声,混着药渣散落的窸窣声。

“他又怎么了?” 苏渺停住脚,鼻尖萦绕着浓郁的药味,其中还掺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 与昨夜那少年身上的气味如出一辙,像腐烂的野果混着铁锈。

顾砚望着医舍紧闭的木门,门板上还沾着褐色的药汁痕迹,像幅凌乱的画,无奈地摇摇头:“许是那猎户家的少年病情反复了。” 话音未落,木门 “砰” 地被撞开,谢临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冲了出来。

他墨色劲装的前襟洇着大片药渍,袖口破了个不规则的洞,显然是被什么东西刮的,边缘还挂着点干枯的药草渣。见了他们,那双总是带笑的桃花眼此刻燃着焦灼的火,几步冲过来攥住苏渺的手腕,指腹冰凉的触感像裹着层薄冰,几乎要嵌进肉里。

“你来得正好!” 他声音发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小子又开始抽搐,你采的破草药不管用了!”

苏渺被拽得一个踉跄,顾砚伸手扶住他时,掌心温热的力道透过衣袖传来,像稳住了风浪里摇摇欲坠的船。“谢兄松手,” 顾砚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沉稳,“先去前院迎沈先生,医舍那边我已让人去请李夫子。你看完先生再过去不迟。”

谢临瞪着眼还想争辩,却被顾砚递过来的一个眼神堵了回去。那眼神里藏着些什么,苏渺看不太懂,只觉谢临的气焰莫名矮了半截,嘟囔着 “那就快点” 转身回了医舍,木门在他身后重重合上,震得门楣上的蛛网簌簌发抖,一只受惊的蜘蛛抱着蛛丝荡到半空。

前院的银杏树下已聚了不少人。山长穿着藏青道袍,手里拄着根雕花木杖,杖头的麒麟纹被摩挲得发亮,正和个青灰道袍的男子说话。那人背对着他们,身形清瘦如竹,银发用根简单的木簪束在脑后,晨光落在发梢,泛着层柔和的银白,像落满了碾碎的月光。

“沈先生,这位便是犬子顾砚。” 山长转过身时,雪白的胡须在风里轻轻飘动,目光落在苏渺身上时多了几分探究,像在审视一件有趣的古物,“这位是苏渺,我院新来的学子,聪慧得很。”

青灰道袍的男子缓缓转身。他脸上戴着半张竹编面具,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削瘦的下颌和淡色的唇,唇角天然带着点向下的弧度,显得有些疏离。可当他的目光落在苏渺身上时,苏渺忽然觉得袖中的玉佩烫了一下,像有团小火苗在玉里面灼灼燃烧,暖得有些灼人,顺着血脉往心口窜。

“沈青崖。” 他开口时,声音清冽如冰泉过石,每个字都像淬了晨霜,却又带着奇异的穿透力,仿佛能穿透皮肉直抵骨髓,“见过顾公子,苏公子。”

苏渺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名字像块冰投入滚水,炸开的水汽里,他忽然想起残页上那些扭曲的字符。明明是初见,却莫名觉得熟悉,像在梦里见过无数次的剪影,既清晰又模糊,抓不住却又挥不去,缠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沈先生客气了。” 顾砚拱手行礼时,宽大的衣袖在空中划出优雅的弧度,目光在他面具上顿了顿,却没多问,“先生一路辛苦,学生备了去年的雨前龙井,正该沏来待客。”

沈青崖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没离开苏渺。那视线像带着钩子,从他微颤的眼睫滑到紧攥着袖口的手上,最后停在他露在外面的皓腕 —— 那里因紧张而泛着层薄红,像上好的宣纸晕了点胭脂,细腻得仿佛一触即破。

“不必麻烦,” 他说,视线转向藏经阁的方向,檐角铜铃在风里轻轻摇晃,发出细碎的叮当声,“听闻书院藏经阁有不少前朝星象图,倒是想借来一观。”

“这有何难。” 山长抚着胡须笑道,杖头在青石板上轻轻点了点,发出笃笃的轻响,“顾砚,你陪沈先生过去,钥匙我已让人给阁老送去了。”

顾砚应了声,示意苏渺跟上。苏渺跟在他们身后,总觉得背后有目光盯着,像芒刺在背。他悄悄摸了摸袖中的玉佩,玉面烫得惊人,背面的纹路像活过来一般硌着掌心,那些交错的线条仿佛在缓慢蠕动,传递着某种隐秘的讯息。

藏经阁的木门再次被推开时,积在门轴里的尘埃簌簌落下,在晨光中划出无数细小的光路,像无数条游动的银线。沈青崖径直走向东侧的书架,指尖拂过一排排泛黄的书卷,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沉睡的光阴,指腹扫过书脊时,仿佛在与百年前的字迹对话。

“《开元星象录》《乾元占经》……” 他低声念着书名,声音在空旷的阁楼里荡出淡淡的回响,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倒是比我想的齐全。”

顾砚站在一旁,目光落在他翻动书页的手指上。那人指尖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圆润,唯独虎口处有道浅浅的疤痕,像被什么利器划过,边缘泛着陈旧的白,显然有些年头了 —— 那疤痕的形状很特别,像片残缺的星叶。

苏渺的目光却被沈青崖腰间的玉佩攫住了。那玉佩与他的大小相似,只是颜色更深,呈温润的墨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上面刻着的纹路 —— 竟和他袖中那枚一模一样!那些扭曲的线条缠绕交错,像藤蔓攀附在玉石上,藏着某种不为人知的秘密,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他猛地抬头,正对上沈青崖看过来的目光。面具后的眼睛似乎弯了弯,带着几分探究,几分了然,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深潭里的月影,看得见却摸不着底,让人不敢久视。

“苏公子对星象也感兴趣?” 沈青崖合上书卷,书页合上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像雪落在松枝上的微声,目光落在他微颤的指尖。

“略…… 略懂一些。” 苏渺的声音有些发紧,袖中的玉佩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手背的青筋突突直跳,“只是看过几本相关的杂记,算不上懂。”

“哦?” 沈青崖往前走了两步,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一股清冷的气息裹着淡淡的药香涌过来。这气味与谢临身上的药味不同,更清苦,像陈年的艾草混着松针的味道,带着山野的凛冽,“不知苏公子看过什么杂记?或许我们能聊聊。”

苏渺的心跳得像要蹦出嗓子眼。他能感觉到沈青崖的目光穿透了布料,落在他袖中那枚发烫的玉佩上,看穿了他藏在心底的秘密,看穿了那些连自己都弄不清的过往 —— 母亲临终前紧握他的手,柴房里那几本被虫蛀的旧书,还有靖安侯府那些莫名的敌意。

“记不太清了……” 他往后退了半步,后腰撞到身后的书架,一本厚重的《天文训》“砰” 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书页散开,露出里面夹着的一张泛黄的图纸,上面用朱砂画着奇怪的星图,角落的落款模糊不清,却能辨认出 “星隐” 二字,笔迹苍劲有力,像铁划银钩。

沈青崖的目光落在图纸上时,面具后的眉头似乎蹙了蹙。他弯腰拾起图纸,动作缓慢而郑重,指尖轻轻拂过上面的星图,像在抚摸什么失而复得的珍宝,指腹的温度仿佛让那些朱砂线条都泛起了淡淡的光泽,像活了过来。

“这是……” 顾砚凑过来看,眉头渐渐拧紧,指尖在图纸边缘轻轻敲击着,发出细碎的叩击声,“我曾整理过阁中星图,从未见过这张。”

“有些东西,藏得深了,就连主人也未必记得。” 沈青崖把图纸递给苏渺,指尖故意擦过他的手背,冰凉的触感让苏渺打了个寒颤,像被冰棱触了一下,“苏公子觉得,这星图如何?”

苏渺接过图纸,指尖抖得厉害。粗糙的麻纸边缘割得指腹生疼,星图的边角被手心的汗浸得发皱,像被泪水打湿的信笺。图上的线条扭曲缠绕,和残页上的字符、玉佩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他忽然看懂了,那些看似杂乱的线条原是某种轨迹,像星辰运行的路径,又像山脉起伏的脉络,彼此呼应,暗藏玄机,仿佛天地间的密码。

“这…… 这像是某种星轨的运行图。” 他声音发颤,指尖点在星图中央,那里的朱砂格外浓重,“只是…… 和寻常星图不太一样。”

“哦?哪里不一样?” 沈青崖追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他的心思。

“它的中心……” 苏渺指着星图中央的圆点,那里用朱砂重重描过,像颗凝固的血珠,“好像不是北极星,更像是……”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那个词就在嘴边,却像被什么堵住,舌尖像被黏住了一般,发不出半点声音。

“更像是地脉的源头,对吗?” 沈青崖替他说了出来,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像找到了失落已久的答案,“星隐一族的星图,总是这样与众不同。”

星隐一族!

这四个字像惊雷在苏渺耳边炸响,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他猛地抬头,撞进沈青崖的目光里。面具后的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一片星空,又像深不见底的寒潭,能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让人头晕目眩。

“你…… 你怎么知道?” 苏渺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袖中的玉佩烫得他几乎要握不住,手背的青筋突突直跳,像有小蛇在皮肤下游走。

沈青崖却没回答,只是将那张星图叠起来,仔细地折成方形,塞进他手里:“这东西,或许本就该属于你。” 他转身走向书架,背影在晨光里拉得很长,衣袍的下摆扫过地面的灰尘,留下淡淡的痕迹,像水墨画里的留白,“顾公子,多谢你的款待,星图我已看完,先行告辞。”

顾砚愣了愣,连忙跟上:“沈先生不再多留几日?山长还想与您探讨些历法呢。”

“不了。” 沈青崖走到门口,木门在他身前投下巨大的阴影,像张开的巨兽之口,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了苏渺一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许久,像在确认什么,“苏公子,有些秘密藏不住太久,与其等着被人揭开,不如自己先找到答案。”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像风穿过石缝的私语,“后山的望月崖,或许有你想知道的。”

说完,他推门而去,青灰的衣袍消失在晨光里,像一滴墨融入清水,瞬间没了踪迹,只留下门轴转动的余响,在阁楼里久久不散。

阁楼里只剩下苏渺和顾砚。苏渺捏着那张星图,手心全是汗,星图的边角被浸得发皱,朱砂的颜色也晕开了些,像洇开的血迹。顾砚看着他发白的脸,眉头皱得很紧,指尖在书架上轻轻滑动,发出细碎的声响,目光里满是探究。

“你认识沈先生?”

“不…… 不认识。” 苏渺慌忙摇头,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颤抖的指尖,指甲缝里还嵌着点墨渍,“我也是第一次见。”

顾砚沉默了片刻,没再追问,只是捡起地上的《天文训》,放回书架,动作轻缓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医舍那边还等着,我们先过去吧。”

苏渺点点头,跟着他往外走。手里的星图像块烙铁,烫得他心口发慌。沈青崖的话在耳边回响,后山的望月崖,星隐一族的星图…… 这些碎片像拼图一样,慢慢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却又看不真切,像隔着层磨砂玻璃。

路过医舍时,里面安静得可怕,连药炉沸腾的声音都没有了。往日里弥漫的药香变得稀薄,只剩下淡淡的苦涩,像被抽走了生气。苏渺的心一沉,快步冲了进去,衣袖带起一阵风,吹得案上的药渣纸飞飞扬扬。

床榻上空空如也。

原本躺着少年的地方只剩下凌乱的被褥,上面沾着褐色的药汁和几点发黑的血迹,像几朵开败的诡异花朵。谢临坐在地上,背靠着药柜,药柜上的瓷瓶倒了好几个,白色的药粉撒了一地,像落了层薄雪,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苦涩,呛得人喉咙发紧。他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带着疲惫和懊恼,指尖还捏着一根没来得及使用的银针,银尖闪着冷光。

“人呢?” 苏渺的声音发紧,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发不出全力。

谢临抬起头,眼底布满血丝,像熬了几个通宵,眼球上的红丝像蛛网般蔓延,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被他家人接走了。” 他抓了抓头发,指缝里还沾着药渣,“方才来了几个自称是他亲戚的,说是要带他回山里找土方子,我拦不住,他们人多,个个看着都像练家子,手上的老茧比我药杵上的还厚。”

“什么样的人?” 顾砚追问,神色凝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玉佩,那是块成色极好的羊脂玉,此刻却像带着凉意。

“看着像山里的猎户,穿着粗布衣裳,裤脚还沾着泥,手上全是老茧。” 谢临回忆着,眉头皱成了疙瘩,像拧在一起的麻绳,“不过…… 他们腰间都系着黑色的腰带,上面好像绣着什么图案,闪着银光,我没看清,只觉得眼熟,像是在哪本毒经上见过类似的标记。”

黑色的腰带!

苏渺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昨夜在山林里的黑衣人,想起那个跪在地上的黑影,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指尖的星图仿佛也跟着冷了几分。

“他们往哪个方向走了?”

“好像是后山。” 谢临指了指窗外,那里能看到后山起伏的轮廓,晨雾像纱幔一样笼罩着山林,只露出些模糊的山脊,“说是要去望月崖那边采些草药,说那里有种奇花能解毒。”

望月崖!

苏渺和顾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凝重。沈青崖刚说过望月崖,那些人就带着少年往那边去,这绝不是巧合,更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等着他们往里跳。

“我去看看。” 苏渺转身就要往外跑,指尖的星图硌得他生疼,像要嵌进肉里。

“等等。” 顾砚拉住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像寒冬里的暖炉,“你一个人去太危险,我跟你一起。” 他看向谢临,目光沉静,“谢兄,你在此等候消息,若我们半个时辰未归,便去通知山长,让他派人支援。”

谢临点点头,从地上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药粉,白色的粉末在他墨色的衣袍上簌簌落下,像场微型的雪:“算我一个。那小子的毒还没解,真出了事,我这张脸往哪儿搁。” 他说着便抓起药箱,动作虽仍带着急躁,眼底却多了几分坚定,像淬了火的钢。

三人穿过书院后门时,晨雾正渐渐散去,露出后山青灰色的山脊,像巨兽的脊背。石阶上长满了青苔,湿漉漉的,踩上去打滑,边缘还有些松动的石子,稍不留意就会滚落。苏渺走在最前面,手里紧紧攥着那张星图,沈青崖的话总在耳边回响 ——“有些秘密藏不住太久”。

走到半山腰的岔路口时,苏渺忽然停住脚步。路边的草丛里有片新鲜的血迹,暗红色的,还带着点温度,显然刚留下不久,像块被丢弃的红绸。血迹旁边散落着几片紫背天葵的叶子,正是他昨夜给少年用的草药,叶片边缘还沾着点褐色的药汁。

“往这边走了。” 他指着左边的小径,那里的野草有被人踩过的痕迹,断口处还在往外渗着汁液,像在无声地哭泣。

三人加快脚步,沿着血迹和药草的痕迹往山上走。山路越来越陡,两旁的树木也越来越密,阳光被枝叶切割成细碎的光斑,落在地上晃动不定,像无数只眨动的眼睛。偶尔有鸟雀被惊起,扑棱棱地穿过枝叶,留下一阵急促的翅声,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

快到望月崖时,谢临忽然拽住苏渺,往旁边的灌木丛里一躲,动作快得像只受惊的兔子。顾砚反应极快,立刻跟着藏了起来,宽大的衣袍扫过灌木的枝叶,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苏渺刚要问怎么了,就听见前方传来说话声,其中一个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摩擦木头,让他瞬间想起了昨夜山林里的黑衣人。

“…… 那小子快不行了,沈青崖怎么还没来?” 说话的人似乎很不耐烦,声音里带着压抑的焦躁,“再拖下去,人没了,我们的计划也全泡汤了!”

“急什么,” 另一个声音冷冷的,带着点金属的质感,像冰锥划过岩石,“他要的东西在我们手里,不怕他不来。倒是那姓苏的,真能解蚀骨蛇毒?别是白费功夫。”

“放心,老祖宗传下来的法子不会错。星隐一族的血脉,天生就能克这毒……” 第三个声音响起,带着点得意的阴狠,像毒蛇吐信,“等拿到沈青崖手里的另一半星图,咱们就能找到那地方,到时候……”

后面的话苏渺没听清,他的脑子 “嗡” 的一声,像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星隐一族的血脉,天生能克这毒…… 原来沈青崖知道,那些黑衣人也知道,只有他自己,像个傻子一样,还在为那些模糊的记忆和残页上的字符困惑,像蒙着眼在迷雾里行走。

他正想再听仔细些,手腕忽然被顾砚轻轻按住。顾砚对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出声,目光却锐利如鹰,紧紧盯着前方的动静,指尖悄悄按在腰间的玉佩上 —— 那玉佩里似乎藏着什么机关,被他按得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一阵风吹过,卷起崖边的碎石,发出 “簌簌” 的声响,像谁在低声诉说。苏渺眼角的余光瞥见崖边的一块岩石后面,有个青灰色的衣角一闪而过,布料的质感和沈青崖穿的那件道袍一模一样,被风一吹,像只展翅的灰蝶。

他的心猛地一跳 —— 沈青崖也来了!

而此时,前方的黑衣人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突然沉默下来。山林里瞬间安静得可怕,只剩下风穿过树叶的 “哗哗” 声,像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苏渺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咚咚” 的,像敲鼓一样,在寂静的山林里格外清晰,震得耳膜发疼。他不知道沈青崖是敌是友,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抓着少年想做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上的星隐血脉,究竟藏着怎样的秘密,会将他引向何方。

崖边的风越来越大,吹得树叶 “哗哗” 作响,像有无数人在耳边低语。苏渺攥紧了手里的星图,指腹被粗糙的纸页磨得生疼,几乎要出血。他知道,接下来要面对的,可能是他从未想象过的真相,以及…… 无法预料的危险。而那半块藏在袖中的玉佩,此刻烫得像团火,仿佛要将他的秘密连同血肉一起燃烧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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