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夜,是被霓虹和酒香泡软的。
国际饭店的宴会厅里,水晶灯洒下碎金般的光,照得满厅的“恭喜”声都泛着暖红。商会的老爷们举着香槟杯挤过来,银行的经理们拍着沈逸风的肩膀喊“英雄”,连福源的老账房都红着眼眶,递来一盒包装精美的蟹粉小笼——那是他偷偷藏了半个月的“庆功礼”。
“沈先生,这杯敬你!”
“沈老板,北平的事迹,上海滩都传疯了!”
沈逸风笑着碰杯,酒液入口是甜的,可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他的目光总往门口飘,直到看见林婉清的身影——她换了件月白的旗袍,发间插着朵珍珠簪,手里端着杯温茶,正站在人群外望着他。
“逸风,喝口茶。”她挤过来,把杯子塞进他手里,“你从北平回来,水米没进,先润润喉。”
沈逸风接过,指尖碰到她的手背——还是凉的,像昨晚在火车上,她攥着他胳膊的温度。他忽然想起北平地下仓库的火,想起陈叔侄子捂着伤口的笑,想起松本正雄在祭台上的扭曲脸:“婉清,我们真的赢了吗?”
“赢了。”林婉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看见秦先生站在落地窗前,身影被窗外的阴云剪得单薄,“但秦先生说,还有坏消息。”
秦先生的办公室里,气氛像浸了冰的茶。
他站在地图前,手指重重戳在西南的“重庆”二字上,背后的窗外阴云翻涌,像要压下来:“高桥正雄没死心。‘联银券’的印版虽然毁了,但他带了三个印版师傅,还有半车残余的伪银,潜入了西南。”
沈逸风的眉峰皱起:“西南?”
“对。”秦先生展开一份密电,上面是重庆地下党的汇报,“他们在贵阳设了个‘新联银局’,用同样的法子,收民间银器,重铸假银券——目标是掠夺大后方的钨矿和桐油,支撑日军的新攻势。”
房间里的空气瞬间凝住。
沈逸风想起北平的爆炸,想起“燎原”行动的成果,原来这一切,不过是高桥正雄的“弃子棋”——他丢掉了华北的“联银券”,却把毒瘤种在了西南。
“为什么不早说?”沈逸风的声音发沉。
“西南的情报线刚打通。”秦先生叹气,“高桥的残部很狡猾,用了化名,藏在新成立的‘贵州实业公司’里——表面是做贸易,实则是印假券的窝点。”
林婉清站在门口,手里攥着件外套:“逸风,我去西南。”
“不行。”沈逸风立刻拒绝,“你刚受了惊,而且……”
“而且什么?”林婉清走进来,把外套搭在他臂弯,“我是你的账房,也是你的眼睛。北平我能混进去,西南我也能。”
秦先生看着他们,忽然笑了:“也好。西南的局,比华北更复杂——那里有地方军阀,有土匪,还有日军的暗桩。你们俩,刚好互补。”
宴会厅的笑声还在传来,可沈逸风的世界,已经回到了西南的崇山峻岭。
他望着窗外的霓虹,指尖摩挲着腕上的疤——那是北平爆炸时,碎片划的,现在结了层淡粉的痂。他知道,庆功宴的热闹是暂时的,金融战场的硝烟,永远不会散。
“准备一下。”他对林婉清说,“后天去重庆。”
“嗯。”林婉清替他理了理西装领口,“我查了贵州的地图,‘贵州实业公司’在贵阳城外的青岩古镇——那里有很多废弃的矿洞,适合藏印版。”
秦先生敲门进来,手里拿着个铜盒:“这是最新的微型电台,重庆地下党给的。还有……”他顿了顿,“周伯庸的遗物——他从重庆寄来的,说等你去西南,亲手交给你。”
沈逸风接过铜盒,打开——里面是一枚旧银元,刻着“周记布庄”的字样,还有一张纸条:“金融的战场,从来不是一个人的战斗。”
窗外的雨开始下了。
沈逸风望着楼下的梧桐树,雨水打在叶子上,溅起细碎的水花。他知道,下一场仗,在西南的山坳里,在青岩古镇的矿洞中,在所有不愿被掠夺的人的反抗里。
而他,沈逸风,从“救火队员”变成了“常备军”。
他的战场,永远在金融的最前线,永远在敌人的心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