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备铃响过三分钟,教室后门才被人推开。
陈宇默正低头擦手机屏幕,指尖还沾着走廊人群蹭来的汗。他刚从楼梯下来,后颈那块黏糊糊的奶茶渍还没来得及处理,衣服领子贴着皮肤,一阵阵发痒。抬头时,看见校长站在门口,手里夹着一份红色烫金的信封。
全班安静了一秒。
有人小声嘀咕:“又找默哥?”
校长没看四周,径直走到他桌前,把信封往桌面一放,声音不高不低:“市青少年文化节点名要你做美食展示,这是正式函件。三天内把助手名单报上来。”
说完转身就走,鞋跟敲在地板上,一下比一下利落。
陈宇默盯着那封邀请函,没动。阳光斜照进来,烫金边角反着光,晃得人眼晕。他伸手摸了摸后颈,那里还留着一点湿痕,像某种提醒——前脚刚被人追着签名合影,后脚就被推上更大的台面,节奏快得不像安排,倒像算计。
“喂,发什么愣?”周荣怀从后排探出身,一把抓起邀请函翻看,“嚯,这排场!全市直播吧?能不能给我整张工作证,我也去后台混饭吃?”
话没说完,视线扫到右下角一行小字,笑容慢慢收了。
“需自带助手,责任自负。”他念出声,眉头皱起来,“这话说得……怎么听着像让你自己挖坑自己跳?”
陈宇默终于伸手拿回信封,指腹摩挲着那行小字。学校以往派代表参加这类活动,助手都是教研组指定,最多让他提个建议。这次倒好,连人选审核都免了,全权交给他——宽松得反常。
“你最近有没有觉得,有人特别关心你的行程?”他问。
周荣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你是说顾深和王均?”
“不止一次了。”陈宇默靠在椅背上,声音压低,“王均前天问我文化节几点开始,昨天又碰见他,问我带不带车。顾深虽然没开口,但好几次站走廊尽头看着我,眼神不像随便看看。”
“巧了。”周荣怀冷笑一声,“我昨天去打印社取资料,听见王均打电话,说什么‘只要他选我当助手,台上摔一跤都不算意外’。”
陈宇默抬眼:“你说什么?”
“我没听全。”周荣怀摆手,“就那么一句,他看见我来了立马挂了。但我敢打赌,这事不干净。”
两人对视一眼,空气里多了点说不清的东西。
陈宇默把邀请函翻了个面,重新看了一遍。表面光鲜,流程合规,可那个“自带助手”的条款,像一根藏在花束里的刺,不动声色等着人伸手去拿。
“他们要是真想动手脚,肯定不会明着来。”他说,“最可能的方式,就是让我主动选他们。”
“那你别选啊。”周荣怀耸肩,“找个老实人,比如我。”
“你不行。”陈宇默摇头,“你太显眼。你要是上了台,底下人第一反应是‘这人是不是又要搞事’,反而给我添乱。”
“那你打算怎么办?”
“先不报名字。”陈宇默把信封折好,塞进书包最里层,“等文化节前一天再交名单,越晚越好。”
“拖得住吗?”
“能拖一天是一天。”他看了眼窗外,“现在谁问我行程,都说不知道。谁主动提要帮忙,一律谢绝。”
周荣怀吹了声口哨:“默哥,你这已经不是做饭了,是玩心理战。”
“以前我以为赢比赛靠手艺。”陈宇默笑了笑,“现在发现,光会做菜不够,还得会防人。”
话音刚落,教室前门被人拉开。
王均背着书包走进来,看见陈宇默,脸上立刻堆出笑:“哎哟,刚听说你接了文化节的任务?厉害啊!需要人搭把手不?我这几天正好空。”
陈宇默没急着回答,慢条斯理地把笔盖拧上,抬眼看他:“你不是忙着准备烹饪协会的选拔吗?”
“小事。”王均摆手,“跟你这比,啥都不是事。再说了,咱们一个宿舍的,你不找我找谁?”
“这话你也跟顾深说过?”陈宇默问。
王均一顿,笑容僵了半秒:“啊?他也想参加?我没问啊,我以为他不爱凑这种热闹。”
“他昨天在教师办公室外站了十分钟。”周荣怀插嘴,“手里拿着报名表模板,像是在等谁。”
“哦……可能是顺便路过吧。”王均干笑两声,“那你们考虑清楚啊,我随时待命!”
说完转身走了,脚步轻快,可背影透着一股掩饰不住的急切。
等他走远,周荣怀低声说:“你看,来了吧?一个个都打着‘帮忙’的旗号往上贴,其实都想踩你一脚。”
“不急。”陈宇默靠在椅背上,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他们越想上台,就越不能让他们轻易得逞。谁主动露脸,谁就越可疑。”
“那你到底打算选谁?”
“还没想好。”他顿了顿,“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助手不是帮手,是双刃剑。用好了,锦上添花;用不好,当场翻车。”
“所以你得找个既可靠、又不会引起注意的人。”
“对。”陈宇默点头,“最好是平时不起眼,关键时刻能顶住压力的。”
“徐欢怎么样?她实训课一直很稳,话也不多。”
“再想想。”陈宇默摇头,“她跟柳如烟走得近,而柳如烟最近总在顾深旁边出现。关系太复杂,容易被利用。”
“那夏初冉呢?人家可是公开说过佩服你做的那道无盐鸡翅。”
“越是公开支持我的人,越不能选。”陈宇默语气平静,“一旦出了事,第一个被说是串通舞弊的就是她。”
周荣怀叹了口气:“合着一圈人下来,谁都不能信?”
“不是不信。”陈宇默纠正他,“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信任本身就是风险。”
他低头看了眼书包,那里静静躺着那份邀请函。红得刺眼,像一团压不住的火。
下午最后一节课结束,他收拾书包准备离开,刚起身,手机震了一下。
一条新消息。
匿名号码发来的:“你最好查查王均的社交群,他建了个‘倒陈行动组’,里面全是你的黑料拼图。”
陈宇默盯着那条信息,没回,也没删。
他把手机放回口袋,走出教室。
走廊灯光亮起,照在瓷砖地上,映出他长长的影子。拐角处保洁阿姨还在擦地,上午那滩奶茶渍已经淡了,但地板上仍留着一圈浅印,像是谁不小心踩过的脚印,迟迟洗不掉。
他停下脚步,看了两秒。
然后继续往前走。
刚到楼梯口,迎面撞见何晴抱着一摞作业本走来。看见他,脚步顿了顿,低声说:“文化节的事……小心身边的人。”
陈宇默一怔:“你怎么知道?”
“全校都在传。”她苦笑一下,“而且……有人在打听你平时最信任谁。”
说完她加快脚步走了,留下他一个人站在原地。
风从窗缝钻进来,吹得走廊尽头的绿植轻轻晃动。
他掏出手机,打开通讯录,在“助手候选人”这一栏停了几秒,最终一个名字都没加。
回到宿舍,周荣怀正在床上刷视频,抬头看他:“怎么样?有眉目了吗?”
陈宇默没说话,拉开书桌抽屉,把邀请函放进最底层,压在一叠旧试卷下面。
“明天早上第一节 是实训课。”他忽然说,“顾深和王均都会到场。”
“所以?”
“我想看看他们到底有多想当这个助手。”他坐下来,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如果他们真打算动手,一定会想办法靠近我,制造机会。”
“你是想钓鱼?”
“不算钓。”他嘴角微扬,“我只是把鱼饵放在桌上,看谁忍不住来咬。”
周荣怀瞪大眼:“你玩狠的啊。”
“我不是想赢谁。”陈宇默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我是不想被人当成傻子耍。”
夜色一点点漫上来。
他坐在床沿,没开灯,听着楼道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脑子里反复过着那句“需自带助手,责任自负”。
不是信任,是陷阱。
不是荣耀,是考验。
他摸了摸后颈,那点奶茶渍早干了,可皮肤下的感觉还在——像是有人一直在背后盯着,等着他松懈那一秒。
手机又震了一下。
他拿起来看。
还是那个匿名号码:“他们今晚会在厕所隔间开会,七点十五,男二楼东侧。”
他盯着这条消息,手指缓缓滑动屏幕,没有回复。
七点十四分,他起身,拎着水杯走出宿舍,脚步很轻。
走廊灯光昏黄,照在他脸上,影子投在墙上,像一道沉默的防线。
他走到男二楼东侧,停下。
厕所门虚掩着,里面有说话声。
他站在门外,一只手握着水杯,另一只手缓缓抬起,贴在门板上。
声音断续传来。
“……必须让他选我们……”
“……只要上了台,一次失误就够了……”
他没动,也没推门。
只是静静地听着,呼吸放得很轻。
门缝里漏出一线光,照在他鞋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