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渐爬升至头顶，春日的阳光变得有些灼人。
官道上的尘土被车轮和脚步扬起，弥漫在空气中，沾湿了汗水的衣衫贴在身上，黏腻不堪。
阮喃喃最先撑不住，小脸晒得通红，脚步越来越沉，几乎是在拖着走，连唐小柒叽叽喳喳的声音都少了许多，只顾着喘气。
陆云霁虽内力深厚，寒暑不侵，但看着两个少女狼狈的模样，尤其是小师妹那蔫头耷脑的样子，便知不能再这样走下去。
他目光掠过路旁一片茂密的榆树林，林木深处，似乎隐约有屋檐的一角飞翘。
“…去那边。歇息。”
他指了指树林的方向。
“真…真的吗？”
阮喃喃几乎要喜极而泣。
三人离开官道，拐入林间小径。没走多远，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林间空地上，果然伫立着一座小小的建筑，青砖灰瓦，看起来有些年头，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匾额，依稀可辨“山神庙”三字。
庙宇不大，甚至有些破败，但门前石阶打扫得还算干净，庙宇周围的树木高大，投下大片阴凉，显得格外清幽寂静。
“哇！有庙！”
唐小柒欢呼一声，仿佛看到了救星。
走到庙门前，只见庙门虚掩着，里面似乎有人声。
陆云霁脚步微顿，神识悄然探入，随即稍稍放松。
庙内只有一位须发皆白、穿着破旧道袍的老庙祝，正拿着笤帚，慢悠悠地清扫着殿前的落叶。
香案上冷清清地摆着几个干瘪的果子，香炉里也只有零星几点香灰，显然香火不旺。
老庙祝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三位陌生人，尤其是两位年轻姑娘，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讶异，随即露出慈和的笑容：
“几位施主，可是要歇脚？”
陆云霁不擅与陌生人寒暄，只是微微颔首，简短道：
“…打扰。歇息片刻。”
“无妨无妨，请自便。庙小，但还算干净，后院有口甜水井，施主们可以取用。”
老庙祝笑呵呵地摆摆手，继续低头扫地，并不多问，很是知趣。
这正合陆云霁心意。
他带着两人走进庙内。
殿内果然清凉无比，甚至有些阴冷。正中供奉着一尊泥塑的山神像，彩绘斑驳，却依旧能看出几分威严。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旧木头的味道。
阮喃喃和唐小柒一屁股坐在殿门内的蒲团上，也顾不得脏不脏了，长长舒了口气。
“累死我了…”
唐小柒毫无形象地用手扇着风。
阮喃喃则好奇地打量着那尊山神像，小声问：
“师兄，这山神爷爷灵验吗？”
陆云霁：“…”
这种问题显然超出了社恐的应答范围。
他默默走到殿角，那里通风较好，既能照看殿门，又能与那老庙祝保持距离。
唐小柒却来了精神，凑到阮喃喃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
“我跟你说，这种荒郊野岭的小庙啊，最容易有那种…嗯…‘东西’寄居了！它们就喜欢躲在神像后面，或者房梁上，偷吃供品，晚上还会出来吓唬人…”
她本是闲着无聊，顺口胡诌吓唬小孩。
谁知阮喃喃胆子极小，立刻信以为真，小脸“唰”地一下白了，紧张地攥紧了衣角。
眼睛不由自主地就往那昏暗的房梁和神像背后的阴影里瞟，越看越觉得那里好像真的藏着什么东西在偷看她们。
“真…真的吗？”
她声音都发颤了。
“当然！”
唐小柒见她害怕，更来劲了，添油加醋，
“尤其是那种没人来的旧庙！我听说啊，有的‘东西’还会变成漂亮姐姐或者小孩子的模样，专门骗你回头，然后…”
她故意拉长了声音，制造恐怖气氛。
就在这时——
呼——！
一阵穿堂风恰好吹过，殿内垂挂的破旧幔帐轻轻晃动了一下，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同时，不知是哪里松动的窗棂，也被风吹得“嘎吱”轻响了一声。
在这极度安静、只有唐小柒低沉嗓音的环境里，这点细微的声响被无限放大！
“呀——！！！”
阮喃喃本就紧绷的神经瞬间断裂，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尖叫，猛地从蒲团上弹起来。
想也不想地就朝着殿角那道令人安心的青色身影扑去，如同受惊的兔子般一头扎进陆云霁身后，紧紧抱住他的胳膊，把发烫的小脸埋在他背后，身体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有…有东西！师兄！有东西在动！在响！”
她带着哭腔喊道，吓得语无伦次。
正说得兴起的唐小柒被她这过激反应也吓了一跳，愣在原地。
连殿外慢悠悠扫地的老庙祝都停下了动作，诧异地探头望进来。
陆云霁身体猛地一僵！
少女柔软的身体紧紧贴着他的后背，温热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两只小手死死箍着他的胳膊，带着无法掩饰的恐惧的颤抖。
发顶柔软的发丝蹭在他的后颈，带来一阵陌生的、令人无措的痒意。
强烈的、被他人突然紧密接触的不适感如同潮水般瞬间涌上，让他头皮发麻，脊背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几乎要下意识地用内力震开！
但…是小师妹。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剧烈的恐惧。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那只空着的手无意识地蜷紧，指尖深深掐入掌心，用了极大的克制力才压下本能的反击和逃离冲动。
他的呼吸有瞬间的凝滞，耳根不受控制地迅速泛红，一路蔓延至脖颈。
“…无事。”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因为紧绷而显得比平时更加低沉沙哑，甚至有点变调，
“是…风。”
他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稳可靠，但效果甚微。
唐小柒此刻也反应过来，看着吓得钻到陆云霁身后、把师兄僵成一根木头的阮喃喃。
又看看陆云霁那虽然面无表情但明显浑身不自在、连脖子都红了的模样，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再也忍不住——
“噗嗤…哈哈哈…哎哟喂…”
她指着两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
“喃喃师妹你也太胆小了吧！哈哈哈…师兄你的脸…啊不是，你的脖子…哈哈哈…”
她这一笑，顿时冲散了殿内那点诡异的恐怖气氛。
阮喃喃也从极度的恐惧中慢慢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
她居然死死抱着社恐的师兄！
她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手，小脸瞬间红得滴血，连耳朵尖都红透了，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结结巴巴地道：
“对、对不起师兄！我…我不是故意的…我…”
陆云霁在她松手的瞬间，几不可察地向外挪了半步，拉开一点距离，暗自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肌肉缓缓放松。
他抬手，有些不自然地整理了一下并无需整理的衣襟，试图掩饰刚才的失态。
“…无妨。”
他尽量让声音恢复平时的淡漠，只是那抹残留的红晕一时半会儿还退不下去。
老庙祝在外面摇了摇头，笑呵呵地嘀咕了一句：
“年轻人呐…”
便继续慢悠悠地扫地去了。
唐小柒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擦着眼角笑出的眼泪，走过来搂住还在羞窘的阮喃喃：
“好啦好啦，怪我怪我，不该吓唬你。不过喃喃师妹，你刚才扑向师兄的速度，可比你的《落英遁形》快多啦！潜力惊人啊！”
阮喃喃羞得直跺脚：
“小柒姐姐你还说！”
经过这么一闹，殿内的气氛反而彻底活络起来，之前的疲惫和沉闷一扫而空。
陆云霁看着两个笑闹在一起的少女，又感受了一下背后似乎还残留着的、那一点不自在的触感和温热，心中那种熟悉的、想要独自安静的渴望又升了起来。
他默默转身，走到后院那口老庙祝提到的甜水井旁，打上来一桶沁凉的井水，仔细洗了把脸。
冰凉的井水很好地缓解了脸上的热意。
然后，他靠着井沿，从行囊里拿出那份在云来镇买的、用油纸包着的芝麻糖饼，安静地吃了起来。
阳光透过榆树的枝叶缝隙，在他深青色的衣襟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也许，江湖也不总是打打杀杀和阴谋诡计。
还有被吓坏的小师妹突如其来的拥抱，和…甜得有点腻人的芝麻糖饼。
他咬了一口饼，慢慢咀嚼着。
嗯，糖放得有点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