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伞？”唐小柒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压低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陆师兄，是要有行动了吗？去哪里？要不要叫上三师姐？”
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豆子般蹦出来。
陆云霁已经站起身，将那本棋谱收入袖中，动作依旧从容，但眉宇间那惯常的清冷似乎被一丝凝重的锐气所取代。
他摇了摇头，言简意赅：“不必。你与我同去。”
带上唐小柒，是经过考量的。她的暗器和机变在关键时刻能起到作用，而且……有她在，或许能应付一些他不太擅长的突发社交状况？
这个念头在陆云霁脑中一闪而过，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但潜意识里，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似乎确实对唐小柒的“在场”有了一丝微弱的依赖感——至少，她能帮忙说话。
“就我们两个？”唐小柒更兴奋了，有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立刻拍着胸脯保证，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我这就去拿伞和……嗯，必要的‘装备’！”
她说着，像只灵活的兔子般窜回自己房间，很快又出来，手里拿着两把油纸伞，腰间那个百宝囊看起来比平时更鼓囊了些。
陆云霁看了一眼窗外依旧未停的雨势，又看了看自己纤尘不染的白衣，几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他回到屋内，片刻后出来，外面罩上了一件唐小柒从未见过的、同样是月白色但质地更厚实、带着兜帽的披风。
这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仙气，多了几分江湖夜行的神秘与……实用。
子时将近，雨下得比傍晚时更大了些，哗啦啦地敲打着屋瓦和树叶，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声响。
书院早已陷入沉睡，只有零星几处还亮着灯火，在雨幕中晕开模糊的光晕。
两人没有走正门，而是如同夜色中的两道幽影，悄无声息地翻出了“敬亭小筑”的院墙。
陆云霁的《御风游》在此刻发挥了绝佳的作用，即便带着一个人（唐小柒紧紧抓着他的披风一角），在湿滑的屋脊和树梢间腾挪也如履平地，没有惊动任何巡夜弟子。
唐小柒只觉得耳边风声呼呼，雨水被陆云霁周身无形的气墙挡开大半，她只需要努力跟上他的步伐，心中又是紧张又是刺激，还有一种莫名的、被大佬带着飞的安心感。
迎宾苑位于书院东侧，是接待外来贵客的地方，环境清幽，守卫也相对森严。
两人按照棋谱中的提示，绕到迎宾苑东侧的外墙。
这里靠近后山，林木茂密，墙外是一条少有人行的青石小径，在夜雨中更显僻静。
子时整。
雨声中，一个撑着青布伞、穿着普通学子青衿的身影，准时出现在小径尽头，缓缓走来。
正是顾青衫。
他神色平静，但眼神在雨夜中显得格外明亮警惕。
看到早已等候在此、隐在墙边树影下的陆云霁和唐小柒（主要是看到了陆云霁那即便在黑暗中也无法完全掩盖的出尘气质），顾青衫明显松了口气，加快脚步走近。
“陆先生，唐姑娘。”顾青衫压低声音，拱手见礼，目光快速扫过四周。
陆云霁微微颔首，算是回礼。
在这种秘密会面的紧张氛围下，他反而比白天面对长老时显得更镇定一些，因为不需要寒暄客套，目标明确。
唐小柒则好奇地打量着顾青衫，小声问：“顾公子，你这么晚找我们，是有什么重要消息吗？”
顾青衫点了点头，神色凝重：“时间紧迫，长话短说。我通过一些渠道得知，京城来的那几位，与赵副讲等人，可能在明日午时，趁诸位长老齐聚‘明伦堂’商议要事时，有所行动。”
“什么行动？”陆云霁开口，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冷。
“具体计划尚不完全清楚，”顾青衫摇头，
“但他们似乎在暗中调动了一批人手，并非书院弟子，也非他们明面上的护卫，气息驳杂，像是江湖上的亡命之徒。目标很可能是制造混乱，借机……对李师叔不利，或者强行通过某项决议。”
他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听赵副讲身边一个心腹酒后失言，似乎……他们还准备了某种能够扰乱心神、引人狂躁的药物，打算在关键时刻使用。”
扰乱心神的药物？
陆云霁和唐小柒对视一眼，都想到了赵知节那块煞气缠身的玉佩。看来对方的手段果然层出不穷。
“可知药物来源？或者形态？”
陆云霁追问。
他对这类阴损手段颇为不齿，但也深知其危害。
顾青衫面露难色：“这个……在下尚未查明。只隐约听到似乎与某种‘香料’有关。”
香料？
陆云霁目光微闪，记下了这个线索。
“多谢。”陆云霁对顾青衫道。
虽然只有两个字，但语气比平时面对陌生人时缓和了不少。
顾青衫冒险传递消息，这份情他记下了。
顾青衫连忙道：“陆先生客气了。维护书院清誉，乃我辈学子本分。只是对方势大，我在明处，许多事情不便直接插手，只能暗中周旋。后续若有消息，我会再想办法通知二位。”
他看了看天色，
“此地不宜久留，在下先行告辞，二位务必小心。”
说完，他再次拱手，撑着伞，身影很快消失在雨幕和黑暗之中。
来得快，去得也快。
会面结束，信息到手。
唐小柒看着顾青衫消失的方向，感慨道：“这个顾公子，人真不错！冒着这么大风险给我们报信。”
陆云霁“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他的“自在”真意能感知到顾青衫刚才情绪的真诚与急切，并非作伪。
“陆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回去告诉大师兄吗？”唐小柒问道。
陆云霁却没有立刻回答。
他站在原地，目光投向迎宾苑那高大的院墙，感知如同无形的触须，悄然延伸进去。
雨水和夜色是最好的掩护，但也阻碍了感知。
他只能隐约感觉到苑内有几股强大的气息，以及一些杂乱微弱的气息，无法精确分辨。
“你先回去。”陆云霁忽然说道。
“啊？”唐小柒一愣，“那你呢？”
“我进去看看。”陆云霁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进去？迎宾苑？”
唐小柒吓了一跳，“那里守卫很严的！而且还有京城来的高手！”
“无妨。”陆云霁淡淡道。
他的“自在”真意配合《御风游》和《鹄白功》，在有准备的情况下，潜入查探并非难事。
他需要亲自确认一下里面的情况，尤其是关于那种“香料”的线索。
被动等待消息，不是他的风格。
唐小柒看着他平静却坚定的侧脸，知道劝不动，只好叮嘱道：“那……那你千万小心！我回去告诉大师兄和三师姐，让他们有个准备！”
陆云霁点了点头。
唐小柒不再犹豫，转身施展轻功，沿着来路小心翼翼地返回。
待唐小柒的身影消失，陆云霁深吸了一口带着雨腥味的清凉空气，周身气息愈发内敛，几乎与周围的黑暗和雨声融为一体。
他看了一眼高墙，身形轻轻一晃，便如一片没有重量的羽毛般飘然而起，足尖在湿滑的墙面上几次轻点，悄无声息地翻入了迎宾苑内。
苑内的布局比外面看起来更为精巧复杂，亭台楼阁，假山流水，在雨夜中影影绰绰。
陆云霁如同鬼魅，在阴影中穿梭，避开了几队巡逻的护卫。
他的感知全力运转，捕捉着每一丝异常的气息。
很快，他锁定了一处灯火通明、隐隐传来交谈声的独立小楼。那里守卫最为森严，气息也最驳杂。
他悄无声息地靠近，如同壁虎般贴在楼外一处视觉死角的阴影里，《鹄白功》运转到极致，将楼内的对话声清晰地纳入耳中。
“……明日之事，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个略显尖细、带着官腔的声音说道，应该是京城来的某位贵人。
“大人放心，一切都已安排妥当。只要时机一到，定能让那李沐风身败名裂，届时书院群龙无首，还不是任由我们拿捏？”这是赵知节的声音，带着谄媚和一丝得意。
“哼，最好如此。那‘迷神香’可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此香无色无味，混入檀香之中点燃，只需片刻，便能让人心智迷失，狂躁易怒。明日明伦堂内檀香缭绕，正是最佳时机！”
“嗯……务必小心，莫要留下痕迹。”
“是是是……”
迷神香！
混入檀香！
陆云霁眼中寒光一闪，果然如此！
他记住了这个关键信息。
正当他准备悄然退去时，楼下走廊传来脚步声和说话声，似乎是护卫交接班。
“这鬼天气，巡个逻都湿透了……”
“少抱怨了，听说里面几位大人心情不好，小心触了霉头……”
声音越来越近。
陆云霁屏住呼吸，身体紧紧贴着墙壁，与阴影完美融合。
他的“自在”真意让他仿佛化作了墙壁的一部分，连心跳和呼吸都减缓到了极致。
两名护卫说着话，从他下方不远处走过，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到头顶上方咫尺之遥处，还藏着一个人。
直到脚步声远去，陆云霁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刚才那一刻，他甚至能闻到护卫身上潮湿的皮革和汗味。
这种与陌生人极度接近的、潜在的危险，让他后背渗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比面对高手对决更让他心神紧绷。
他不再停留，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迎宾苑，融入了外面的雨夜之中。
当陆云霁回到“敬亭小筑”时，李沐风、赵知闲和唐小柒都等在他的房间里。
油灯下，李沐风神色凝重，赵知闲则是摩拳擦掌，一副“终于要干架了”的兴奋模样，唐小柒紧张地看着他。
“小五，情况如何？”李沐风见他回来，立刻问道。
陆云霁言简意赅地将顾青衫的消息和自己探查到的关于“迷神香”的情况说了一遍。
“迷神香？混入檀香？好阴毒的手段！”赵知闲气得一拍桌子，
“这帮混蛋，竟敢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看老娘明天不把他们的香炉砸了！”
李沐风沉吟道：“既然知道了他们的计划，我们便可从容应对。明日明伦堂之会，我们将计就计……”
四人压低声音，在雨夜中仔细商议起明日的应对之策。
陆云霁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偶尔在李沐风询问时，才简洁地提出一两点关于气息辨别和药物防范的建议。
他的社恐让他在这种需要大量讨论和谋划的场合依旧显得有些沉默和边缘，但他提供的关键信息和精准判断，却无人能够忽视。
他的存在，就像一枚定海神针，让原本有些焦躁的赵知闲和紧张的唐小柒都安心了不少。
商议完毕，各自回房休息，养精蓄锐，准备迎接明日注定不会平静的“会议”。
陆云霁躺在床上，却没有立刻入睡。窗外雨声未停，他的脑海中回放着今晚潜入迎宾苑的每一个细节，尤其是与那两名护卫擦肩而过的瞬间。
那种极致的隐匿和与危险近距离接触的刺激感，与白天的社交煎熬截然不同，却同样消耗心神。
他的“自在”真意，似乎在这种动与静、隐匿与显露的交替磨砺中，又有了些许难以言喻的成长。
只是这成长的方式，对他这个社恐而言，实在是……过于“丰富多彩”了。
他轻轻叹了口气，闭上眼，强迫自己入睡。
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而对他而言，或许不仅要应对明处的刀光剑影，还要面对暗处的……人情往来。
想到明伦堂内可能出现的众多陌生面孔和必要寒暄，陆云霁觉得，比起对付迷神香和金帐狼卫，那或许才是更大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