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竹茹捧着那杯饮子,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今日种种,桩桩件件,皆是她循规蹈矩人生中绝无仅有的离经叛道。
她先是去了文宴,试图接近那位母亲视若仇雠的温夫人——不出所料,败得彻底。
惶然无措间,目光却又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孟琦和岳明珍身上。
起初是带着目的,是想借她们做跳板,去够那道已被温夫人关上的门,可越是接近,越是被她们之间那份坦荡赤诚、嬉笑怒骂皆随心的情谊所吸引。
再经过那飞花令和宴会之后,叫她更欣赏喜爱孟琦和岳明珍二人,想着孟琦所说的话,叫她情不自禁随着本能追上了她们。
然而,临到关头,她却突然畏惧了。
先前在心中演练过无数次,自以为思虑周全,意志已如磐石般不可动摇,可真到了必须袒露一切、撕裂那层维系了十几年的“母女和谐”假象之时,积年累月的畏缩如同冰冷的藤蔓,无声地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窒息。
永远困在母亲编织出的牢笼里她不甘心,可彻底背弃自己的母亲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但……
是时候做出决断了。
牙齿在柔嫩的唇瓣上磕出小小的牙印,谢竹茹猛地抬起头,目光亮得像燃了一把火,孤注一掷道:“请你们帮我。”
孟琦挑眉:“说说看,怎么个帮法?”
难以启齿的羞耻感如同潮水般涌上,谢竹茹只觉得脸颊烫得惊人,喉咙干涩发紧。
可看着眼前两人专注的目光,她闭了闭眼,将心中最后一丝犹豫连同羞耻一同碾碎,几乎是以一种决绝的姿态冲口而出:“能否……能否为我引荐,让我见张家二公子一面?”
话音落地的瞬间,仿佛抽干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立刻深深垂下头,纤长的脖颈弯成一道脆弱的弧线,连莹白的耳尖都瞬间红透,几乎不敢面对二人。
孟琦饶有兴趣的勾起了一抹笑,与岳明珍对视了一眼后笑道:“真没想到竹茹姐姐这样的美人儿居然会看上占春哥那样温吞又好吃的人。”
谢竹茹仍旧低着头,孟琦却绕到了她的身边,戳了戳连耳尖都红了的谢竹茹:“但我瞧着,竹茹姐姐并不像是中意占春哥的样子啊?”
谢竹茹被她这么一戳,只好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头来,再听见孟琦的话,她微微一愣,下意识重复道:“中意?”
反应过来了之后她苦笑着摇了摇头,斟酌片刻,才坦诚地给了孟琦回复:“我对张二公子……确实谈不上‘心悦’之情。”
似乎觉得这样表达太过疏离,她急忙补充道:“但也至少也并非厌恶,他……是个极好的人。”
谢竹茹的目光闪了闪,语气疲惫:“婚姻大事,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那么多的中意不中意呢?不厌烦已经很是难得了。”
“而且……”
话至此,她的眼神却再次凝聚,亮起一种奇异的光芒,嘴里喃喃道:“我很钦佩温伯母。”
她抬起头,冲孟琦和岳明珍露出一个苦笑:“很荒谬吧?我娘分明与温伯母极是不合,我却很是向往温伯母那样的人。”
没等孟琦和岳明珍说话,她便继续道:“温伯母大气果决,又潇洒肆意,所以我想着……”
她想着,若是能嫁去张家,那自己是不是也能成为温伯母那样的人?
想到这里,她的眸子暗了下去:“可惜,温伯母似乎并不喜欢我。”
想来也是,温伯母是那样真实恣意的人,怎么会喜欢她这样永远端着仪态、注重繁文缛节、时刻挂着假笑的人?
她们根本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甚至自己的母亲还狠狠地得罪了温伯母。
谢竹茹越发觉得此事难成了,瞧着整个人都灰心丧气了起来。
孟琦认真地听了半晌,终于明白了过来——谢竹茹这哪是看上了张占春啊,这根本就是看上了温伯母啊!
也是,温伯母一看就是个敞亮性子,从来不屑于耍什么花样,为人又大气爽朗,想来当了婆婆也不会是磋磨儿媳的坏婆婆。
而张占春,虽然孟琦同情他只是个搭头,但张占春此人温润文雅,脾性又好,也从来没有什么不良嗜好,唯一的爱好,大概就是在吃食一道上了。
且张占春的温雅与孟琛不同,那是真正骨子里透出来的好性子,倒不像孟琛,温雅只是表象,骨子里却是个颇为记仇的。
尤其他如今还是二甲进士,就等着授职了,可谓是一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做官家娘子了。
孟琦这么一琢磨,发现这张占春还真是个极好的夫婿人选!
只是……
以张占春如此条件,想来整个府城瞅上他,想叫他当姑爷的人并不少,但他与张占奎硬是到了如此年岁都没有成婚,想来也是想找个知心人吧。
这却有些难办了。
于是孟琦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竹茹姐姐可有与占春哥通过气儿?”
谢竹茹一窒,有些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怎么好私下联络……若是传出去了可如何是好?”
孟琦一拍脑袋,知道是自己犯傻了——若是谢竹茹已经私下联系过张占春了,何至于叫她帮忙牵线?
她立刻正了神色:“这事儿,我能帮。给你安排个妥当的机会不成问题。只是……”
她目光如炬,紧紧锁住谢竹茹骤然紧绷的面孔:“你如此急切,甚至不惜兵行险着,可是……令堂那头,已经开始给你相看了?”
谢竹茹面色一暗:“何止,母亲几乎已经给我定下了人选。”
岳明珍也有些惊讶:“哦?是哪家的公子?”
谢竹茹扯了扯嘴角:“是……我的表兄,王氏嫡支的公子。”
这下孟琦真的惊讶了,虽然她知道近亲不能结婚,可现在的人们并不讲究这个,表兄妹成婚,一向是做亲上加亲算的,更何况是王氏嫡支的公子?
谢竹茹这都算妥妥的高嫁了!
谢竹茹见到岳明珍和孟琦的惊讶,面上的苦意却是更甚。
下一瞬,她猛然站了起来,她攥紧了裙裾,指甲几乎要刺破柔软的布料,口中却是斩钉截铁,掷地有声地道:“可我不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