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舟破云时,风先软了。不再是北境刮得人骨头疼的寒,而是裹着野栀子的香,混着咸湿的海气,拂在脸上像小夭从前绣的绢帕——软乎乎的,还带着点草木的润。相柳指尖凝着冰蓝劲,让舟慢下来,悬在半空时,小夭顺着他的目光往下看,忽然攥紧了他的袖口。
底下是座马蹄形的谷,背倚着青黑的山,面朝一片月牙似的海。海水清得能看见底下的白砂,浪头轻得像拍着棉絮;谷里的草绿得晃眼,奇花顺着溪流开,连风过都带着甜。几间木屋歪歪扭扭立在山脚下,屋前的药圃还留着去年的垄痕,像有人特意等着谁来。
“就这儿了。”相柳的声音比风还轻,冰蓝眼尾扫过谷里的灵脉——那脉气不烈,裹着海的润,刚好能养他早年伤透的妖丹。他没说,其实上次寻秘境时就记着这处,想着若有天能卸了兵权,就带她来。
小夭没说话,只往他身边靠了靠。从北境的雪,到清水镇的桃,再到如今这山海,百年里没敢想的安稳,竟真的落在了眼前。冰舟落地时,草叶蹭着裙角,她弯腰摘了朵淡紫的花,别在相柳的白发上:“往后,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
日子是踩着晨光过的。相柳褪了玄色战甲,换了粗布短衫,拿着木槌修木屋时,指节磨得发红。小夭抢过锤子,攥着他的手腕笑:“你那手是握剑的,别跟木头较劲——我来递钉子,你搭架子,行不行?”他没反驳,只蹲在旁边,看她踮着脚递钉子,阳光落在她发间,暖得他眼底的冰都化了点。
药圃是小夭的心头宝。她把从北境带来的雪魄花籽埋进土里,又在溪边种了当归、甘草,连夜里都要去看两回。相柳就跟在她身后,手里端着晾好的山泉水,等她蹲下来拨土,就把水递到她嘴边:“慢些喝,别呛着。”偶尔他去海边捕鱼,回来时总带着些彩色的贝壳,摆在药圃边当记号——红色的是当归,蓝色的是甘草,像给她的药圃画了幅画。
也不是全然与世隔绝。相柳每隔半月,会用幻术变了模样,去百里外的海城买盐和布。每次回来,总带些新鲜事:“城里的酒楼新出了桂花酿,下次带坛回来”“有个老木匠雕的小狐狸,跟你从前画的像”。这日他回来时,手里多了个锦盒,打开是枚暖玉佩,刻着并蒂莲,莲心还嵌了点碎雪魄石——是小夭从前教阿念磨的料子。
“阿念托人送的,说祝你安宁喜乐。”相柳把玉佩放在她掌心,见她指尖蹭着莲瓣,补充道,“玱玹把西炎的乱党清了,皓翎也发了公告,说尊重你的选择。”小夭捏着玉佩,忽然笑了,眼泪砸在玉上,晕开点湿痕:“哥哥他,终究是懂了。”
从此,她不再是皓翎的王姬,也不是西炎的特使,只是相柳身边的小夭。
深秋的海风带了凉。小夭在药圃除草时,心口突然颤了下——是情人蛊的感应,裹着股慌乱的劲。她直起身,往相柳修炼的礁石那边跑,越靠近,越觉得灵力乱得吓人。
礁石上,相柳盘膝坐着,周身的冰蓝妖力裹着股玄黑死气,像两条缠在一起的蛇,撞得碎石乱飞。他的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红,嘴角溢出血来,眉头皱得紧紧的——是早年的旧伤没好透,如今新生的灵力和妖力起了冲突,若控不住,就要走火入魔。
“相柳!”小夭想冲过去,却被气墙弹开。她急得手心冒汗,突然想起他从前说过,修炼走火时,最忌外人硬闯,只能用温和的灵力安抚。她盘膝坐在岸边,把灵力凝得细如发丝,顺着情人蛊的线往他识海里送,声音轻得像怕惊着他:“相柳,你看我这里——咱们屋前的雪魄花籽,还等着开春种呢。你答应过我,要陪我看它开花的。”
灵力送过去时,像被风暴撕扯,小夭的额头沁出冷汗,脸色越来越白。可她没停——她知道,相柳在撑着,她不能退。不知过了多久,礁石那边的风暴突然静了,冰蓝与玄黑的光融在一起,化作深邃的夜空色,轻轻散开。
相柳睁开眼,冰蓝瞳孔里映着她的身影。他飞身过来,把她拥进怀里,声音沙哑:“谢谢你……又一次。”他的怀抱还带着刚突破的灵力暖,裹着她,像要把这百年的亏欠都补回来。
冬雪落时,木屋前堆了层白。小夭坐在窗边缝冬衣,把袖口缝得宽些——相柳的手腕上有旧疤,紧了会疼。相柳坐在桌前,翻着本海图,指尖在南海的岛屿上画了圈:“开春去采珍珠好不好?听说那里的珍珠,能映出月光。”小夭抬头笑,把缝好的衣领凑到他面前:“先试试衣服合不合身,再想珍珠的事。”
偶尔有山民来送山货。是从前小夭给治过冻伤的汉子,扛着半只野鹿,红着脸说:“神医娘子,这鹿肉炖着暖,给将军补补。”相柳站在门边,没说话,却往汉子手里塞了袋盐——是他上次从海城买的,最细的那种。
年关的夜里,小夭被一阵音律弄醒。她披衣走到屋外,见相柳坐在平台边,手里拿着片海桐叶,正放在唇边吹。调子软,裹着雪的静,还有海的远,像他们从北境到南海的路,慢慢的,却都踩实了。
她没打扰,只倚在门边听。雪花落在他的白发上,又化了,像怕惊着这难得的静。相柳吹完,回头看见她,笑着招了招手:“过来。”她走过去,被他拉进怀里,两人一起看月光落在海面上,像撒了层碎银。
“往后的日子,都这样好不好?”小夭轻声问。
相柳把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裹着暖意:“好。岁岁年年,都这样。”
雪还在下,却没了寒意。山海之间,木屋暖着,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长相思,终于成了长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