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叫声像一把钝刀，反复刮擦着林若微的耳膜。
她被影一护在中央，像被卷入一个由恐惧和绝望构成的漩涡。空气中混杂着汗味、尘土味，以及那股她亲手制造的、辛辣刺鼻的草药味，像一张粗糙的网，裹住了每一个人。她没有回头，但她能“听”到身后的一切。
她听到萧绝那一声压抑着雷霆之怒的“收网”。
她听到影卫们如同鬼魅般出鞘的、细微的金属摩擦声。
她听到虎贲营阵营里，那片由腹泻和痛苦交织成的、令人作呕的交响乐。
她的世界，此刻就是一个巨大的、正在被层层解剖的战场。而她，是那个站在无菌区外，手持手术刀，冷静观察着每一刀走向的医生。
“王妃，请。”影一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坚实而稳定，像一块磐石。
他们已经冲出了祭坛的核心区域，身后那片人间地狱般的景象，正被高耸的宫墙逐渐隔绝。但林若微知道，真正的“手术”，才刚刚开始。她切开了病灶，接下来，需要萧绝来刮骨疗毒。
……
祭坛之上，当林若微的身影彻底消失后，萧绝眼中的最后一丝温情也随之敛去。他站在高台之上，玄色的王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像一面即将染血的战旗。
他看着下方那片由他亲手缔造的混乱，看着太子萧启那张因惊骇和愤怒而扭曲的脸，他的心中没有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如同手术台般的平静。
“封锁。”
他的声音，像一块被投入冰水中的烧红的烙铁，没有激起喧嚣，反而让整个祭坛的嘈杂都为之一滞。他没有提高音量，但那两个字，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话音落下的瞬间，天坛四周的宫墙之上，突然出现了一排排黑影。
他们身着统一的黑色劲装，手持样式奇特的铁筒，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阎罗。他们就是神机营，大夏最锋利的、从未示人的刀。
“放。”
石敢当沙哑的声音，从宫墙尽头传来。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嘹亮的号角。只有一阵阵尖锐的、撕裂空气的呼啸声！
“咻！咻！咻！”
数十支拖着长长尾焰的火箭，从宫墙上齐射而出，精准地落在祭坛四周的空地上。它们没有伤到任何人，却在落地的那一刻，爆开一团团耀眼的白光和震耳欲聋的巨响！
“轰——！轰——！”
那是混合了硝石和硫磺的爆裂弹，威力不大，但声势骇人。那刺眼的白光，让所有人瞬间致盲；那震耳的巨响，让所有人暂时失聪。
恐慌，被这突如其来的、仿佛天罚般的景象，推向了极致。
而就在这片白光和巨响之中，神机营的士兵，如同沉默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了进来。他们动作整齐划一，没有些许多余的动静，迅速而精准地控制了所有关键节点。他们不杀戮，只是用冰冷的刀锋，将那些还试图反抗的、忠于太子的官员和禁军，团团围住。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像一场排练了无数遍的外科手术。没有血腥的屠杀，只有绝对的压制。
太子萧启彻底傻了。
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引以为傲的虎贲营变成了一片狼藉的茅厕，看着那支从未见过的、如同鬼魅般的军队从天而降，他感觉自己不是在发动一场宫变，而是在一个荒诞的梦里，被人当猴耍。
“父皇！父皇救我！”他声嘶力竭地朝着空无一人的龙椅喊叫，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就在这时，一个浑身是土的传令兵，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他扑倒在太子脚下，声音因为恐惧而颤抖不止。
“殿……殿下！不好了！我们……我们中计了！”
太子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说！到底怎么了！城外的大军呢？！”
“大军……大军……”传令兵的脸上满是哭腔，“他们……他们没有按计划攻城！方国丈派去的传令兵说，他们在城外三十里的‘药王山’附近，发现了一个秘密山洞，里面……里面堆满了林若微那个妖女囤积的‘神药’！还有……还有她写的《济世医典》孤本！”
“什么？！”太子萧启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们说……那‘神药’能让人百病不生，延年益寿！那《医典》更是能让人一步登天，成为天下第一神医！所以……所以将军下令，全军……全军正在围山，想要把那些宝贝都抢回来！他们……他们把药王山围得水泄不通啊！”
“轰——！”
如果说神机营的出现，是劈在太子天灵盖上的一道惊雷。那么这个消息，就是一把重锤，将他最后一点希望，砸得粉碎。
药王山？那地方鸟不拉屎，除了几棵破草药，什么都没有！神药？医典孤本？
他被骗了。
他被一个他看不起的、用妖术的女子，耍得团团转！
他最精锐的部队，他最后的底牌，此刻，正像一群傻子一样，在几十里外的荒山里，为了一个根本不存在的传说，挖地三尺！
而他自己，和他的岳父，则像两只被拔光了毛的鸡，赤裸裸地暴露在这座天坛之上，暴露在萧绝那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的目光之下。
“方……敬……亭……”
太子萧启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怨毒和悔恨。他猛地回头，看向观星台的方向。
只见国丈方敬亭，那个一向沉稳如山、老谋深算的男人，此刻正扶着栏杆，身体微微颤抖。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不甘，只有一种死灰般的、彻底的绝望。
他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算计了一辈子，却算漏了一个女人。一个用医术来打仗的女人。他的所有计谋，在她的“手术刀”面前，都显得如此幼稚，如此可笑。
萧绝缓缓走下高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太子和方敬亭的心脏上。他没有看那些被围住的官员，也没有看那些狼狈的禁军。他的目光，只锁定在两个人身上。
“游戏，结束了。”他的声音很轻，却像最终的审判。
他抬起手，对着影一和石敢当的方向，做了一个收拢的手势。
影一会意，身形一闪，便出现在方敬亭身后。冰冷的刀锋，悄无声息地抵在了他的脖子上。这位权倾朝野的国丈，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便被彻底制服。
而太子萧启，则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头，瘫软在地。他看着一步步走近的萧绝，看着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睛，终于崩溃了。
“不……不是我……都是方敬亭！是他！是他逼我的！”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将所有的罪责都推给了自己的岳父。
萧绝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曾经的兄长，像在看一具毫无价值的、等待处理的病变组织。
……
乾安宫内，林若微刚刚用烈酒擦净了自己的双手。
她坐在窗边，面前放着一盆清水。她将手浸入水中，冰凉的触感让她因高度紧张而有些发热的头脑，渐渐冷静下来。
她没有去问战果如何。她相信萧绝，就像相信自己手中的手术刀。
她只是静静地听着。
听着远处传来的、由喧嚣逐渐归于沉寂的声音。那声音的变化，就像一场手术从开始到结束的全过程。从最初的嘈杂，到中期的混乱，再到最后的……一片死寂。
风，从窗外吹了进来。
这风，和之前不一样了。它不再带着祭坛上的血腥与恐慌，而是带着一种雨过天晴后的、彻骨的寒意。
林若微抬起头，看向窗外。
她看到一只信鸽，带着疲惫的鸣叫，从天边飞来，径直落在了乾安宫的屋檐上。
它的腿上，绑着一卷小小的、用油布包裹的竹筒。
那不是萧绝的信鸽。
那上面，烙着一个她从未见过的、形如蝎子的印记。
林若微的心，猛地一沉。她知道，这场手术虽然成功了，但病灶被切除后，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并发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