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由光粒子构成的男人，就那样静静地站着。
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但那股无形的威压，却比之前遭遇的任何妖兽都要沉重。
顾凡体内的气血之力在疯狂鼓噪，血色的光焰几乎要破体而出。
他整个人绷成了一张拉满的弓。
这些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就是他们，坐在最安全的地方，喝着茶，看着一份份冰冷的战报，然后动动嘴皮子，就决定了无数年轻人的生死。
张山，那个咆哮着要去干个够本的青年。
那个只想为弟弟报仇的女孩。
还有那个浑身发抖，却依旧选择一去不回的书生。
他们的命，在这些大人物的棋盘上，是不是只是一颗可以随时丢弃的棋子？
一股灼热的怒意，从心脏直冲头顶。
就在顾凡几乎要控制不住，将蓄满力量的拳头轰出去的瞬间。
那个光影男人，开口了。
他的吐字清晰，不带任何人类的情感波动，却又和之前听到的电子合成音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奇特的质感。
“能来到这里，看到这段留影，说明镇妖司已经彻底毁灭了。”
第一句话，就让顾凡所有的动作都僵在了原地。
没有开场白，没有自我介绍，只有一句冷酷到极点的陈述。
光影男人继续用他那平铺直叙的腔调讲述着。
“当然，人类估计还依旧留存。以妖族的性子，大概是在某个地方，过着被圈养的命运。”
圈养。
这两个字，比任何血腥的词汇都更让人遍体生寒。
顾凡胸中的怒火，仿佛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只剩下彻骨的寒意。
他想反驳，想咆哮，想说人类才不会那么窝囊。
可他想起了阳城废墟，想起了兵器坟场，想起了这座堡垒门口那堆积如山的骸骨。
他反驳不了。
这个世界的惨状，就是最好的证明。
光影男人的腔调没有丝毫变化，但内容却陡然一转。
“但是，【火种】还没有遗失，我们的希望，也就没有消失。”
“正如旧纪元的一个伟人说过，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火种】就是复兴人类的希望。”
希望？
顾凡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被转移到了金属台上那个巴掌大小的黑色盒子上。
就这玩意儿？
这东西能干什么？按一下按钮，全球的妖兽都原地爆炸？
“至于接下来的话，也希望你好好听。”
光影男人似乎停顿了一下，那看不清面容的头部，微微转向了顾凡的方向。
“能来到这里，说明你非妖是人。也说明，你的境界在超凡之下。”
“否则，在你踏入这间密室的瞬间，你的屁股，早就被总部的自爆系统炸上天了。”
顾凡整个人一愣。
什么玩意儿？
所以，老子能活蹦乱跳地站在这儿，不是因为我牛逼，而是因为我太菜了？
这套安保逻辑，还真是谢谢您了啊。
一股荒谬绝伦的感觉，让他心里刚升起的那点沉重感，被冲淡了不少。
“其次，【火种】到底是什么？”
光影男人的话，将顾凡所有的思绪都拉了回来。
这才是关键。
“你，或者说，血腥进化纪元以来的所有人类武者，你们所能看见，所能修炼的所有功法。”
“无论是基础的《气血导引法》，还是那些足以毁天灭地的镇司神功。”
光影男人伸出手，指向那个黑色的晶体盒子。
“皆是由天资卓越之辈，在观看它表面的纹路后，领悟出来的。”
轰！
顾凡的大脑，仿佛被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中。
一片空白。
他死死地盯着那个盒子，身体僵硬得不属于自己。
什么？
说什么？
《新兵气血导引法》，那九个古怪的动作，是从这上面看出来的？
那些更高级的，他无法想象的强大功法，也是从这上面领悟的？
这怎么可能！
这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盒子！
它凭什么？
它是什么东西？外星人留下的U盘？还是神话里仙人遗落的道书？
这彻底颠覆了他对武道，对修炼，对这个世界的一切认知。
他一直以为，功法是人创造的。
是无数先辈，在与妖兽的血战中，一点点摸索，一代代传承，才总结出的智慧结晶。
可现在，这个光影男人告诉他。
错了。
全错了。
人类不是创造者。
人类只是……破译者。
而这个小小的黑色盒子，才是所有武道功法的起源。
是人类文明得以在灵气复苏时代延续下去的，唯一的，真正的根基。
顾凡的心脏狂跳，他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之前对这个“火种”有过无数种猜测。
可能是某种超级武器的控制核心。
可能是储存着人类所有知识的数据库。
甚至可能是一头被封印的，对人类友好的超级神兽。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真相会是如此的……朴实无华，却又石破天惊。
如果这个男人说的是真的。
那么，这个盒子的价值，已经无法用任何语言去衡量。
它比整个镇妖司，比这个时代所有人类的性命加起来，都要重要。
兽皇不惜亲自下场，也要毁掉它，就完全说得通了。
断了人类的根。
没有了后续功法的来源，人类武者就会彻底失去进化的可能，最终只能被越来越强的妖兽慢慢蚕食，直至灭绝。
好狠的计策。
顾凡的身体微微发颤，那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抑制的激动，混合着一种被巨大秘密砸中的晕眩感。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个地方，会被称为“最后的守火人”的密室。
守护的，不是什么武器，也不是什么秘密。
守护的，是人类文明复兴的，唯一的火苗。
而现在。
这个责任，落在了他的肩上。
“至于你，肯定对我抱有怒火吧？”
光影男人的话语，打断了顾凡的思绪。
没错。
怒火。
即便知道了“火种”的真相，那股因为诀别影像而燃起的怒火，也并未完全熄灭。
它只是被压在了更深的地方。
“毕竟门口的样子，正常的人看到，都会对领导阶级产生极大的愤怒。”
光影男人继续说道，他的腔调依旧平直，却准确地戳中了顾凡的心思。
何止是愤怒。
那是恨不得把你们这些高层从坟里刨出来，挨个问一遍，为什么。
为什么是他们去死。
为什么死得那么惨。
为什么最后还是输了。
“但是，正如他们是自愿参军，我也一样。”
光影男人话锋一转。
“我，叶云天，十八岁参加镇妖司，历经大大小小三百零一场战役，最终担任镇妖司都督一职。”
三百零一场战役？
顾凡整个人一震。
他脑海里那个喝着茶看战报的肥胖官僚形象，瞬间崩碎。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浑身浴血，从尸山血海中一步步走上巅峰的战士。
这个都督……不是坐上来的，是打上来的。
“我能明确地知道，他们之中，没有懦夫。他们的死，价值连城。”
叶云天的陈述还在继续。
“同样的，我，应该也葬身于那场决战之中了。”
价值连城？
顾凡的拳头再次收拢。
他想起了那个想给父母换大房子的青年，想起了那个只想为弟弟报仇的女孩。
他们的命，用价值来衡量，本身就是一种侮辱。
可那句“我也应该葬身于决战中”，又让他无从反驳。
连最高指挥官都死在了战场上。
这是一场没有幸存者的战争。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镇妖司一百二十四万三千六百七十七个人同心协力，妖兽也肯定得不到什么好果子吃。”
一百二十四万三千六百七十七……
这个数字，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狠狠砸在顾凡的心上。
那不是一个冰冷的数字。
那是一百二十四万三千六百七十七个鲜活的，会哭会笑，会痛会怕的生命。
是那么多个张山，那么多愿意“一去不回”的年轻人。
他们全都倒在了这里。
一股巨大的悲凉，淹没了愤怒。
“我不知道你进入这里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只希望你，能继续带领华国人，重拾我们丢去的家园。”
叶云天的光影，开始出现一丝不稳定的闪烁。
“山河不易，寸土不能丢！”
带领人类？
重拾家园？
这副担子，未免也太重了。
重到让顾凡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在发出呻吟。
他只是一个在噩梦和现实里挣扎求生的普通人。
“最后，小同志，请允许我这么称呼你。”
叶云天的光影，凝实了最后一瞬，他那看不清面容的头部，郑重地朝顾凡的方向，微微低了低。
“镇妖司的恪守，送给你。”
“吾等，即为人间的镇龙石！！！”
镇龙石。
不是利剑，不是坚盾。
而是镇压国运，支撑文明的基石。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叶云天的光影，“滋啦”一声，彻底溃散成漫天飞舞的光点，最终消弭于黑暗。
房间里，重归死寂。
只有中央金属台上，那个黑色的晶体盒子，依旧散发着幽深而神秘的光。
顾凡站在原地。
一动不动。
那句“吾等，即为人间的镇龙石”，还在他的脑海里反复回荡。
一百二十四万多人的怒吼与不甘。
一个文明最后的嘱托与希望。
所有的一切，都压在了他的身上。
他想呐喊，却发不出任何动静。
他想逃避，却发现自己无路可退。
愤怒，悲伤，迷茫，激动，还有那份足以压垮神明的责任。
无数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最终，都化作了一片空白。
他只是站着。
沉默着。
他，顾凡。
一个一年前还在为填报志愿发愁的普通人。
成了这个被毁灭的未来里，唯一的，
守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