颠簸。
厚重的军用防爆轮胎碾过沙砾，发出单调沉闷的摩擦声。车厢内，六个人，六种沉默。
空调的冷风吹不散空气里的燥热，也吹不散那股从赵瑞身上散发出的，已经干涸发黑的血腥与污秽混合的铁锈味。
他就像一尊从地狱里搬回来的雕像，坐在角落，一动不动。其他人则很有默契地，将视线投向窗外。
窗外是无尽的，单调的，能将人逼疯的土黄色。
“老顾，我还是没想明白。”
秦风第一个受不了这种压抑。他从座位上挪了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打破了死寂。
“那个什么【黑色长城】，到底图个啥？”
他伸手比划了一下，试图勾勒出一道看不见的墙。
“咱们现在都知道了，妖兽这玩意儿，天上飞的，地里钻的，搞不好以后还有玩空间跳跃的。你把国库都搬空了，就为了在边境线上砌一圈墙？”
他的话带着一股子纨绔子弟特有的，看什么都像是看冤大头的味道。
“这不是马其诺防线青春版吗？人家德国人好歹只是绕过去，咱们这敌人，可以直接从头顶飞过去，或者从脚底下钻出来。这钱花得，冤不冤啊？”
车厢里，于刚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作为纯粹的军人，他本能地拥护一切以防御为核心的超级工事，但秦风的话，又确实戳在了最关键的点上。
石磊依旧沉默，只是看向顾凡，等待答案。
苏晚晴的指尖在平板上划动，似乎在调取【黑色长城】的工程数据和理论防御模型，但她的动作，比平时慢了半拍。显然，她的数据库里，也没有能完美反驳秦风的答案。
“墙防的，不只是我们脚下的东西。”
顾凡开口了。他的视线依旧落在窗外那片荒芜上。
秦风撇撇嘴。
“那还能防什么？外星人吗？”
“海里的。”顾凡的回答轻飘飘的，却让车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度。“地球百分之七十是海洋。陆地上的阿猫阿狗都能变成蜕凡境，超凡境，你觉得海里那些活了几百上千年的老怪物，会是什么？”
“当体长超过千米，山一样大的海兽决定上岸散散步的时候，我们拿什么挡？用人命去填吗？”
秦风不说话了。他想到了东海市那头巨型章鱼，那还只是个蜕凡境三层的小角色。
“墙防的，也不只是妖兽。”顾凡继续。
“灯塔国在搞他们的【普罗米修斯】计划，周老刚才说了。你真以为他们是想跟我们比赛，看谁进化得更快？”
“不。”顾凡自问自答。“他们是在筛选更高效的战争工具。当全世界的秩序因为妖兽而崩溃，当国家与国家之间失去所有约束，你觉得手握重兵的邻居，会跟你讲和平共处五项原则吗？”
“到时候，这堵墙，就是国境线。墙内是华夏，墙外，是炼狱。”
这番话，让于刚紧绷的身体缓缓放松。他看向顾凡，带着一种军人对统帅的，纯粹的认同。保家卫国，这是最朴素的真理。
“不对。”秦风又找到了一个漏洞，他坐直了身体。“就算你说的都对，海兽也好，外国大兵也好。我们有杀手锏啊。咱们的东风快递，使命必达。什么玩意儿敢冒头，直接一发核弹送它上西天。在绝对的毁灭面前，墙，还是没用。”
这话说得掷地有声。
这是现代文明最大的底气。
也是最致命的傲慢。
顾凡终于回过头，他看着秦风，也看着车里所有的人。
“然后呢？”
他问。
“什么然后？”秦风没反应过来。
“你朝着自己的国土，或者近海，发射了一枚核弹。我们假设，那头千米长的海兽，被你成功气化了。皆大欢喜。”
顾凡的叙述很平静。
“可如果，它没死呢？”
整个车厢，连轮胎碾过沙地的声音，都仿佛消失了。
“灵气是什么？是超级进化催化剂，是生命力的放大器。一头能硬抗核爆中心高温高压高辐射，还没死透的裂地境妖兽，在吸收了核能和灵气的双重滋养后，你觉得它会变成什么？”
“尊者境？还是我们认知之外，无法被定义，无法被理解的，神？”
“一个沐浴着核辐射，以核能为食的‘神’。它只要存在，那片土地就将永久化为死地。谁敢去赌这个概率？你敢吗？彭老敢吗？”
“核武器，从灵气复苏的那一刻开始，就不是悬在敌人头上的剑了。”
顾凡一字一句，敲碎了所有人最后的幻想。
“它是悬在全人类头上的，一个写着‘同归于尽’的自杀按钮。谁按，谁死，大家一起死。”
“所以，我们能依靠的，只有我们自己。只有最原始，最可靠的，用钢铁和水泥铸成的防线。”
彻底的，死一样的寂静。
苏晚晴的手指，停在了平板冰冷的屏幕上。她所有的数据库，所有的逻辑模型，在顾凡描绘的这幅末日图景面前，都成了苍白无力的笑话。
秦风张着嘴，那个“操”字在喉咙里滚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吐出来。他颓然靠回椅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
他第一次发现，自己引以为傲的家世，那些能接触到的所谓高层秘闻，在这个十八岁的同龄人面前，幼稚得可怜。
他们还在第一层讨论妖兽该怎么杀，顾凡已经站在第五层，开始思考后核武时代的文明存续问题了。
这他妈的，怎么玩？
角落里，一直闭着眼睛的赵瑞，身体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顾凡话里的逻辑。
为了活下去，没有什么代价是不能付出的。国家破产算什么？只要人还在，就有翻盘的希望。人死光了，国库里就算堆满黄金，也只是一堆冰冷的金属。
就在这凝重到几乎凝固的气氛中，车载通讯器里，传来了驾驶员有些紧张的汇报。
“报告司主，车队已进入漠北无人区腹地，即将进入强电磁干扰区，所有对外通讯将中断。”
“预计三小时后，抵达目标区域外围。”
顾凡拿起通讯器。
“收到。全员保持警惕，按计划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