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
顾凡的身体，瞬间凝固了。
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流动，四肢百骸一片冰冷。
柳云清。
他的母亲。
那个在一年前毫无征兆消失，被警方定义为“失踪人口”的母亲。
那个在他记忆的最后，变得偏执、神神叨叨，整日研究符箓典籍的母亲。
她的声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凡？还没睡醒吗？再不起来，饭都要凉了。”
门外的催促再次传来，温和，耐心，充满了生活最本真的烟火气。
不对。
这绝对不对。
顾凡体内的气血之力，在这一刻悄然运转。蜕凡境的力量如同奔涌的江河，在他的经脉中蓄势待发。那不是幻觉，那是他三百六十六次死亡换来的真实力量。
既然力量是真的，那么噩梦世界就是真的。
血腥进化纪元是真的。
镇妖司也是真的。
那么门外这个……又是什么东西？
一个伪装成他母亲的“妖”？
噩梦的新玩法？从物理毁灭升级到精神摧残了？先用一整年的死亡磨掉他的恐惧，再用最温柔的陷阱来瓦解他的意志？
够狠。
这游戏策划属实是有点变态了。
顾凡缓缓走到门前，他没有发出任何动静。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另一只手已经凝聚了磅礴的气血，随时可以轰出致命一击。
他要看看，这个“东西”到底想玩什么花样。
他猛地拉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系着碎花围裙的中年女人。她的头发简单地挽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脸上没有丝毫憔悴和偏执，只有被岁月温柔以待的痕迹，和看到儿子时那份发自内心的关切。
她手上还拿着一个锅铲，显然是刚从厨房出来。
是柳云清。
是那个在他父亲牺牲前，会笑着摸他头，会给他做红烧肉的，最真实的柳云清。
轰。
顾凡脑子里那根紧绷了一整年的弦，断了。
所有准备好的攻击，所有预设的警惕，所有刻在骨子里的冷静，在看到这张脸的瞬间，土崩瓦解。
三百六十六次被撕碎的剧痛，没有让他掉一滴泪。
在镇妖司的废墟中，面对满地同类的骸骨，他没有动容。
可现在，他看着眼前这个再熟悉不过的人，鼻头一酸，有什么东西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妈……”
他张了张嘴，只发出了一个单音节，后面的话就全部堵在了喉咙里。
他以为自己早已被磨炼成了一块石头，冰冷，坚硬。
原来不是。
石头也会碎。
“怎么了这是？”柳云清看着儿子通红的眼眶，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锅铲，伸手探向他的额头，“做噩梦了？看你这满头大汗的。”
温热的触感从额头传来。
是真实的。
不是冰冷的尸骸，不是粘稠的血液，是一个母亲手掌的温度。
顾凡再也绷不住了。
他不是那个在噩梦里挣扎求生的蜕凡境武者，他只是一个十八岁的，失去父亲，又失去母亲的孤儿。
他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女人，把头埋在她的肩膀上。
“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他哽咽着，身体因为压抑的哭泣而微微颤抖，“梦到你和爸都不要我了……就剩我一个人……”
这个谎言，几乎就是真相。
他不能说出噩梦世界的一切，那太过惊世骇俗。但在这一刻，他需要一个宣泄的理由，一个能让他暂时卸下所有防备的借口。
柳云清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用手一下一下地轻拍着他的后背，动作温柔而笨拙。
“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她的声音也有些发颤，“妈怎么会不要你。你爸……你爸他要是知道你这么想他，肯定得从部队赶回来揍你。”
爸……
部队？
顾凡的身体在母亲的怀里，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
他缓缓抬起头，用袖子胡乱抹了一把脸，装作刚刚平复情绪的样子。
“我饿了。”
“饿了就快去洗漱，饭菜都快凉了。”柳云清嗔怪地刮了一下他的鼻子，转身走向厨房，“就知道睡懒觉，跟你爸一个德性。”
顾凡站在原地，看着母亲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他的视线，开始飞快地扫视这个家。
客厅的墙上，挂着那张熟悉的彩色合照。年轻的父亲抱着他，母亲站在一旁，笑得温柔。
置物架上，父亲那张黑白遗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军功章陈列盒。
那占据了整面墙的，堆满了《奇门遁甲》《周易详解》的书柜，也消失了。现在那里摆放着各种文学名着和最新的军事杂志。
家里没有丝毫线香的味道，只有从厨房飘来的，饭菜的香气。
一切，都回到了父亲牺牲前，那个最幸福，最完整的样子。
这已经不是陷阱了。
这是直接修改了世界底层逻辑。
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是根据他的记忆，创造出的一个完美幻境？
目的呢？
让他沉溺其中，无法自拔，最终彻底迷失？
顾凡走进卫生间，拧开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冲击着他的脸。
镜子里，那个双眼布满血丝，神情沉郁的少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虽然有些睡眼惺忪，但眉宇间充满了少年朝气的自己。
他调动体内的气血之力。
还在。
蜕凡境五层的力量，雄浑，磅礴，没有丝毫减弱。
一个拥有真实力量的人，活在一个虚假的完美世界里。
这算什么？
楚门的世界？
顾凡关掉水龙头，走出卫生间。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饭。小米粥，煎蛋，还有他最喜欢吃的酱肉包。
“快吃吧，吃完你不是还要跟同学去买去龙都上大学的东西吗？”柳云清将一双筷子递给他，“都考上国防大学了，以后也是要当军官的人了，可不能再丢三落四的。”
顾凡接过筷子，默默地吃着。
熟悉的味道在口腔里蔓延，每一口，都在冲击着他的味蕾和神经。
他一边吃，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
“妈，我爸最近有打电话回来吗？”
“打了啊。”柳云清理所当然地回答，“大前天晚上还打了呢，说他们部队最近在搞什么联合演习，忙得很，估计要下个月才能休假回来。还说让你到了龙都，好好学习，别给他丢人。”
顾凡咀嚼的动作，慢了下来。
大前天晚上。
那个时间点，他刚刚在噩梦世界的镇妖司营地里，亲手斩杀了一头妖兽。
这个世界，不仅修改了他的家庭，甚至连他父亲顾云城都“复活”了。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幻境了。
这更像是一个……平行世界。
一个没有发生灵气复苏，没有妖兽，父亲没有牺牲，母亲没有失踪的……完美世界。
可他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以血为引，可窥天机，天机亦会召来……”
母亲笔记上那句话再次浮现在脑海。
难道说，随着他实力的提升，噩梦本身也在发生异变？从单纯的“窥见”未来，变成了能够“召来”其他的可能性？
“想什么呢？吃饭都走神。”柳云清夹了一个酱肉包放进他碗里，“快吃，吃完赶紧出门，别让人家同学等急了。”
顾凡点点头，将那个包子塞进嘴里。
不管这里是什么地方。
完美世界也好，温柔地狱也罢。
有一点是确定的。
他必须找到离开的方法。
因为他很清楚，在另一个真实的世界，三百六十二天后，那场真正的噩梦，依旧会准时降临。
他没有时间，沉溺在这份虚假的温暖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