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昭盯着掌心那道淡金色纹路，识海里镇魂殿的铜铃声忽然清晰起来。
那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穿透而来，带着某种古老的韵律，震得他太阳穴微微发疼。
殿主。白影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旧声说的核心，在镇魂殿最深处。她发间残玉的裂痕里渗出幽光，映得她半张脸忽明忽暗，要现在去么？
顾昭喉结动了动。
三日前在阴时室里，旧声消散前那句跟我去看核心还在耳边嗡嗡作响。
他想起西岭山脚下那具被狼啃食的孩童尸体，想起萧绎暗卫砍杀流民时溅在城墙上的血珠——那些冤魂的哭嚎，此刻正顺着他的命魂脉络往上涌。
他咬字极轻，却像块烧红的铁烙在空气里。
意识沉入识海的瞬间，镇魂殿的飞檐突然拔高。
原本朱漆斑驳的殿门此刻泛着青玉般的光泽，门楣上阴司镇魂殿五个大字正渗出暗金色流光。
顾昭刚迈出一步，脚边的黄泉引突然翻涌，黑色的浪头里浮出个灰影——是旧声。
跟紧。旧声的声音比从前更模糊，像是隔着层水幕，核心区的法则未完全稳固，稍有差池，你的命魂会被撕成碎片。
顾昭感觉后颈泛起凉意。
他能清晰感知到识海边缘影无的残响还在嘶吼，可此刻那些噪音突然被某种力量屏蔽，只余下镇魂殿内越来越清晰的诵经声。
那声音像是千万人同时念诵，却又混着金属摩擦般的尖锐，刺得他耳膜生疼。
到了。旧声停在一面青石壁前。
顾昭这才发现，原本空荡荡的殿后竟藏着道半人高的石门，门上浮雕着九只盘绕的玄蛇，蛇眼处嵌着的夜明珠正随着诵经声明灭。
石门一声裂开缝隙，混着腐叶与檀香的气味涌出来。
顾昭刚要抬步，腕间突然一暖——是判官笔。
笔身不知何时浮出识海，笔锋上的功德光纹正急促跳动，像是在催促他。
这是......
轮回笔要认主了。白影的灵体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侧，指尖轻点石门，地府本源在门内，你的笔要吸收那力量。她发间残玉突然爆发出刺目青光，小心！
门内的法则不是凡躯能承受的！
顾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石门内涌出的黑雾里，他看见无数半透明的锁链在游动，每根锁链上都刻着他从未见过的符文。
最前端的锁链突然绷直，地缠上他的脚踝，疼得他倒抽冷气——那锁链竟直接穿透了识海投影，在他真实的脚踝上勒出红痕。
以魂为引，以念为桥。旧声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你是殿主，这些法则该认你为主！
顾昭咬着牙，命魂深处那缕现代带来的火地烧起来。
他想起在维和部队时，被流弹击中却仍要爬向伤员的自己；想起穿越后第一次用判官笔写下三日止血救猎户时，掌心传来的热；想起那些死不瞑目的冤魂，他们的眼睛此刻正浮现在石门内的黑雾里。
我承！他暴喝一声，向前猛跨一步。
锁链瞬间崩断。
石门完全开启的刹那，顾昭被一股巨力拽了进去。
眼前的黑暗里突然炸开万千星点，每颗星点都是一道地府法则——生死簿的墨香、孟婆汤的苦、忘川水的寒，全部涌入他的识海。
白影的尖叫混着嗡鸣。
顾昭这才发现判官笔的笔杆正在龟裂，墨色的纹路从笔锋蔓延到笔尾，像是要把整支笔熔进黑暗里。
他想抓住笔，可指尖刚碰到笔身，就被烫得缩回——那温度不似凡火，倒像是把太阳塞进了笔杆里。
吸收本源！旧声的灰影突然扑过来，用你的功德！
用你的命魂！
顾昭想起《阴司典》最后一页燃烧的二字。
他咬开舌尖，腥甜的血味在嘴里炸开，抬手按在笔杆上。
功德光纹顺着他的手掌涌进笔身，原本龟裂的纹路开始愈合，反而渗出更浓的墨色。
当最后一缕功德没入笔尾时，笔杆上突然浮现出完整的幽冥符文——那是他在《阴司典》里见过的，地府最古老的文字。
轮回笔·地府版。白影的声音带着震颤，成了！
顾昭感觉掌心一轻。
重新落在他手里的笔比之前轻了三分，笔锋却泛着比月光更冷的光。
他鬼使神差地抬起笔，在虚空中写下字——那是他在维和时，为了稳定伤员情绪常写的字。
识海里突然炸开惊雷。
原本在边缘嘶吼的影无残响突然凝滞，接着被一道漆黑锁链捆成一团，地砸进黄泉引里。
顾昭看着自己发抖的手，喉咙发紧——他能清晰感知到，这道字消耗了他小半的功德，可效果比从前的判官笔强了十倍不止。
殿主！外界突然传来韩信的低喝。
顾昭的意识被猛地拽回现实，额头瞬间渗出冷汗。
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跪坐在阴时室的蒲团上，白影的灵体正虚虚托着他的后背，而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
韩先生在外面守着。白影的声音里带着担忧，他说西岭的阴云压得更低了，怕有邪祟来扰。
顾昭抹了把脸，站起身时双腿发软。
他推开门，正撞进韩信紧绷的视线里。
这位谋圣转世的男子负手立在檐下，身后跟着二十名阴兵，每道阴兵的身影都比从前凝实三分——显然韩信为了镇守外围，消耗了不少自身魂力。
如何？韩信直接问。
顾昭摊开手，轮回笔静静躺在掌心。
笔身上的幽冥符文随着他的动作流转，映得他掌心一片幽蓝：共融了一部分，笔升级了。他顿了顿，想起石门内那些游走的法则，但核心区的法则......比想象中更凶。
韩信目光扫过轮回笔，忽然笑了：这才对。他转身拍了拍最近的阴兵肩膀，继续守着，任何活物靠近百步内，格杀勿论。阴兵们同时躬身，身影化作黑雾散入四周。
顾昭望着韩信的背影，突然觉得喉咙发暖。
他收回视线，低头看向掌心的笔——刚才那道字带来的力量感还在血管里游走。
识海里的镇魂殿此刻明显宽敞了许多，原本只能容一人的阴时室现在能站下十人，黄泉引的水流声也更清晰，甚至能听见水底传来模糊的对话声。
共融非一朝一夕。白影的灵体从他袖中飘出，但你今天做得很好。她发间残玉的裂痕几乎看不见了，接下来需要每日用魂力温养镇魂殿，否则新融合的法则会反噬。
顾昭点头，目光落在墙角的黄泉引上。
那是根乌木雕刻的引魂杖，杖头嵌着块血玉，此刻正随着他的注视微微发烫。
他伸手摸了摸杖身，指尖刚碰到血玉，识海里突然闪过道黑影——像是某种庞然大物在黄泉底游动。
那是......
玄冥。白影轻声说，黄泉引的器灵。
等你与镇魂殿的联系再深些，就能召唤它了。
顾昭望着黄泉引，喉结动了动。
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隔着黄泉引的木杖，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
那触感像极了从前在维和部队时，战友拍他后背的温度——温暖，却带着几分久别重逢的酸涩。
这一关，算是过了。他轻声说，目光扫过焕然一新的镇魂殿，但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白影笑了。
她的灵体渐渐淡去，最后消失前，指尖轻点黄泉引：明日开始，试着和它说说话。
顾昭低头看向黄泉引。
血玉里的红光突然亮了些，像是回应。
他伸手握住杖身，掌心的轮回笔突然轻颤——两支阴司重器，此刻正随着他的心跳，发出同频的震颤。
窗外，西岭方向的阴云又浓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