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空市寂静街道的一角，黎深推开了一扇被时间侵蚀得微微斑驳的木门，一个青年和白发的少年如同早就知道今天这间分形图书馆的主人会到来一般，早早地守在了通往图书馆的小径路口。
“神语者大人！这………这……这是您的孩子？！”
白发的少年本来想扑向黎深，可当他激动地跑到近处，立刻就被黎深手里抱着的白色小团子吸引了注意力。让他万分没想到的是，才7年没见的神语者大人，居然带着自己的孩子来履职了！
少年都不知道这到底是惊喜还是惊吓了，他瞪大了眼睛震惊地站在了原地，让这里又多了一个被顾小零的出现变成了木头的人。
“神语者大人，欢迎您回来。”
青年明显比少年淡定了许多，他朝黎深微微俯身行礼，眼神友好地扫过他怀里的顾小零，在得到了黎深的颔首示意后，退到了一边等待指示。
“………话不要乱说，想象力过剩的话，可以去写篇论文冷静一下。”
黎深看了一眼少年圆圆的脸庞，不等他有所反应，脚步一转向着花园的方向迈步走去。
顾小零在黎深怀里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神奇的地方，一只白色小兽摇着尾巴朝着一大一小欢快地跑了过来。
小团子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了这个像狗又不像狗的小动物，她扭着身体伸直了小手想去摸摸这只可爱的小兽，可大哥哥把小团子搂得稳稳的，她只能转头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望着黎深。
“………想玩？………稍等。”
温柔如林间风的低笑声传出，黎深轻挥了一下手，地上的小径即刻被一层厚厚的雪白铺满，小兽从忽然出现的雪里钻了出来，它抖掉了皮毛上的雪沫，步子比起先前更加轻快了。
“十七，照顾好她。”
黎深把顾小零放在了雪上，小团子先摸了摸屁股下的雪，温热的触感让小奶团惊讶地仰头看向了这个安静又温暖的大哥哥，在得到了黎深一个默许的眼神后，小团子直接往后一躺，开心地在厚厚的雪里打了一个滚。
名叫十七的小兽歪着脑袋研究了一会这个雪一样的小团子，看到她沾上了满脸雪沫的可爱模样，自己也加入了打滚行列，并在每次顾小零要摔跤的时候，十七都主动地充当了她的肉垫。
一人一兽顺着温雪铺就的小路玩疯了似的向前跑着，直到小团子看到了一望无际的茉莉花海时才停了下来。
顾小零一路的摸爬滚打把自己变成了一个雪团子，雪团子爬到了草甸上，她刚再想往前爬，就被一双大手轻轻地抱起。
黎深轻柔地把顾小零身上的雪掸去，小团子顺势趴在了他结实的肩膀上，脸颊贴着他的脸颊蹭了蹭。
小径交错的茉莉花海中，伫立着一座古朴的凉亭，凉亭四周半垂的竹帘被风轻轻摇动，黎深抱着顾小零坐在了琴案前，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小团子，从踏入这片花园开始，她的眼睛就一直凝望着亭外未曾开放的茉莉花出神。
黎深揉了揉顾小零长着绒发和花朵的小脑袋，右手一拂化出了一张瑶琴，琴尾散下莹莹雪光，他轻轻拨出了两个琴音，引来了小团子好奇地眼神。
“很久没有弹给你听了，不知道生疏了没有………”
琴音如淙淙泉水倾泻而出，活泼的小团子也安静了下来，她侧靠在黎深的怀里听着他指尖奏出的音律，散音浑厚，泛音剔透，按音虚实变换间，一场寂静无声的雪落了下来。
白雪覆盖了那些未曾开放的茉莉花，似要将它们守护在冰层之下，等待着春日来临。
然而等到花开的时刻，守护着花一整个凌冬的雪早已消失无踪，像是预示着生生世世的错过。
“雪……莫离……”
顾小零喃喃地发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她望了一眼那些温柔的雪，又抬头看向了黎深棱角分明的侧脸，她把小手贴在了他的心口上，掌心传来有些失序的震动，共鸣的波动缠绕着琴音升上了高空，一片巨大的冰花在空中盛开，晶莹的粒子从花心洒落，在萦绕上那些含苞的花叶瞬间融入其中，白色的茉莉逐渐变得晶莹剔透，紧闭的花苞开始在雪中徐徐绽放，清冷馥郁的甜香随着清风弥漫到了整个空间里，冰晶般的花瓣在暖阳下折射出了耀眼的光芒。
“神语者大人！那些花………”
“嘘……”
白发的小少年抱着十七匆匆赶来，那些从来没有开放过的茉莉忽然改变了模样，在根本不会开花的冬雪里全部盛开，它们的枝叶甚至蔓延到了图书馆高耸的书架上，霸道地占领了所有的空间。
在这样奇异的景象中，黎深阻止了少年的惊呼，他专注又缱绻地看着怀中那团已经进入梦乡的雪白，似乎这世间的一切美好，包括亭外那些新生的冰骨茉莉都不如她珍贵。
小团子头上的茉莉花氤氲成了一缕风飘散在了琴弦上，拨弄出了叹息般的音符。
“遇见你是我所经历过最幸运的事，今后的每一次花开，我都想与你一同见证。零，这一次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么？”
黎深的下颌摩挲着小团子的头顶，他望着亭外无垠的茉莉花海，眼角溢出了温柔的笑意。
“神语者大人，七年前您曾经答应我，未来会到分形图书馆履职。我还以为您今天是来兑现诺言的………”
白发的少年跟在起身离开的黎深背后，略带埋怨的说着。
“但当时我也说过，我有自己的选择，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黎深停下了脚步看着他面前的少年，严肃又认真地告诉了少年他的决定。
“很多时候，人们自以为做出了选择，却不知道这些选项会通向一个必然的结果。命运降落在人身上时，就像这场雪，总是悄然无声的。您也一样，注定要成为………”
少年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因为他顺着黎深的视线看向了那些晶莹的冰茉莉，它们的诞生就像是一场反抗命运的奇迹，或许这一次能通向不同的结局也说不一定。
少年未出口的话最后化作了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目送着黎深踏出了分形图书馆，在那扇门彻底关闭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对着黎深控诉出声。
“神语者大人，你是个大骗子！！我真的数着日历等了七年！！！”
“…………”
大门合上的缝隙中，黎深的步子顿了一瞬，他轻笑着低下了头，继续往前行去。
白沙湾的海滩上，祁煜接过黎深手里呼呼大睡的顾小零，转身踏上了层叠的海浪，朝着大海深处走去。
习习的海浪声被和煦的海风送入了小团子的耳朵，安心的香甜气息包裹着她，让小团子缓缓地睁开了眼。
“小女巫，醒了？”
祁煜的手指捏了捏小团子肉乎乎的小脸，如海般清透的眼里倒映着顾小零看着自己发呆的表情笑出了声。
“啊哇～”
顾小零一睁开眼就看到了澄澈的天空下被暖光染成了粉色的海水，还有抱着自己立于海面上仿若海妖般漂亮的大哥哥。
他紫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耀金的颜色为他打上了一层神圣又煦暖的滤镜，海风将他的头发送到了小团子的脸上，柔软的轻抚带出了一连串清脆的欢笑声。
“小女巫，你准备好了吗？我要带你去属于我们的世界了。”
祁煜瓷白修长的手指勾起了小团子软糯的小手，他神色认真，瞳孔的颜色在夕阳的光线下变得浅淡。
“哒哒。”
顾小零紧紧捏住了祁煜的手指，牵着他上下晃着，小团子脸上的笑容比海平面上的夕晖还要明亮，不需要明确的言语，简单的音节就能让她信仰的神明明白她的心意。
海神得到了信徒的回应，小团子胸前的蓝色鳞片柔光波动，他们缓缓沉入了无尽的海中，去到了与陆地截然不同的世界。
周围忽然变得安静，隔着海水，海面上的风景被波光拼接成了迷离的色块，水流在祁煜的指挥下裹住了小小的顾零，清新的海盐味涌入鼻腔，温暖的海水像摇篮般轻晃着她，让小团子高兴得围着祁煜游了一个圈。
“才到这里就这么高兴了？大海可以给你的可不止这些。”
祁煜笑着伸手把过于兴奋的顾小零捞回了怀里，悠远的鲸鸣从头顶传来，一串小鱼路过两人吐出了七彩的泡泡。
祁煜化出了蓝色的鱼尾，脸上被海面的波光点缀上了宛如泪滴的纹饰，耳廓上延伸出蝶翼般的幻影，潮汐在他的身体上描绘出了水流的图腾。年轻的海神携着他怀中来自陆地的信徒往更深的海域游去。
他们一起游过长满海草的礁石间隙，间隙尽头深不见底的断崖底部，无尽的深蓝渐渐变得有了边界，一片又一片交相掩映的五彩珊瑚出现在了眼前。
小团子被海中斑斓的景色吸引，像是贪婪地想把一切都藏在眼底一样晃着小小的脑袋到处看着。
祁煜带着顾小零坐到了一只巨大的贝壳上，成群的彩色小鱼好奇地围着小团子游来游去，胆子大些的还偷偷亲吻了她的脸颊。
小鱼们不知道从哪里齐心协力地搬来一个海螺停在了祁煜面前，他无奈地笑了笑，眼含怀念地接过那只镶着珍珠宝石的海螺放到了小团子手里。
顾小零双手抱着这个漂亮的海螺朝着祁煜甜甜一笑，她把海螺放在嘴里啃了啃，又低头拍了拍，然后皱着眉看向了祁煜，像是在说“这海螺是不是坏了。”
“………它没坏。”
祁煜拿起海螺放到了嘴边，闭着眼专心吹奏，一首满含思念的曲子在海里回响起来。顾小零听得很入迷，明明是陌生的旋律却让她觉得有种熟悉的感觉，她的小脑袋跟着节拍轻点，黑色的大眼睛始终望着祁煜舍不得移开。
一曲终了时，两人的心口同时亮起了红光，祁煜的手指触碰上了小团子身上那个象征着两人结下契约的印记，一条蓝色的小鱼从印记里钻出，游到了他的手心里。
“这条小鱼，象征了利莫里亚永生永世的契约，零，不论你变成什么样，不论经历过多少时间，它都会将我们的命运紧紧相连。早在我们相遇的那天开始，你就已经再也跑不掉了。”
祁煜点了点小团子的鼻尖，惹得小团子不自觉地闭了闭眼，他的手掌拢住了那条小鱼，屈指张开时，那条蓝色的小鱼化成了数尾金色鱼影，在滟潋的彩色水纹里游向了顾小零头上那朵如火焰般热烈的嘉兰百合转圈圈。
“鱼鱼……花花……”
顾小零努力的抬着头去看自己头顶上的小鱼和小花，可她都快扭躺下了也看不到。
祁煜看到她憨态可掬的样子忍不住愉快地笑出了声，在小团子气呼呼的眼神扫过来时又急忙轻咳了几声收住了笑。
“鱼……坏！”
看到祁煜笑话自己，顾小零举起了奶爪子，幼小的身体格外灵活地往祁煜身上一扑，对着他赤裸的上身就是一通乱挠。
“不许挠了，快停下来……别挠那里，痒痒痒……好好好，我投降了！”
祁煜忍着痒又怕小团子摔倒而不敢松开手，不消一刻就在顾小零的奶萌攻势下举手投降。
海水将两人的眼眸点亮，顾小零拉住了祁煜投降的手把他贴到了自己唇边，她闭上了眼，虔诚的神态如同祷告，粉色的火焰被共鸣带领着溢出掌心，焰光遇到蓝色的海水瞬间变成了无数成群结队的焰尾鱼，它们巡游着将两人托起，远远看去如同一轮新生于海中的太阳般点亮了整片海域。
“火………不灭……”
顾小零头上的珈蓝百合融入了火焰中，小脑袋困倦地靠着祁煜的胸口，她摸了摸那些焰尾鱼喃喃低语，最后在洋流轻柔的安抚下迷糊地睡着了。
“……把这里照得这么亮，你是想把我们俩变成海里的太阳吗？”
祁煜捧起了小团子柔软的脸，低头在她的额前落下一吻，像是来自海洋的祝福，也像是睡前的晚安仪式。
“愿深海的祝福与你我同在，安心睡吧，我的小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