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快乐工作风”盛行了小半年，云阶上的音符砖被踩得发亮，连南天门的铜铃都换了新调子——敲起来带着《天庭快乐歌》的前奏。我揣着新拟的《工作效率评估表》站在凌霄宝殿外时，正听见太白金星用莲藕麦克风念税收账目，“金元宝三千箱”念得像唱快板，尾音一扬，竟引得殿内仙童齐声应和“收到——”。玉帝坐在龙椅上跟着打节拍，龙袍下摆沾着的桂花糕渣还没拍干净。
“仙使来得正好！”玉帝见我进来，立刻把麦克风递过来，“快听听老臣这‘账目小调’，比平铺直叙记得牢多了！”我还没接话，就见巨灵神扛着根金箍棒跑进来，棒身缠着红绸子，“哐当”一声杵在地上：“陛下！臣练‘巡逻舞’时发现，南天门的云栏杆被舞鞋磨薄了三寸！”
这话倒让我心头一紧。前几日查瑶池账本，发现“云丝修补费”比往年翻了三倍，再看众仙跳“搅拌舞”时打翻的丹炉、跳“交际舞”时缠成乱麻的北斗星绳，便知这“快乐工作”虽暖了气氛，却也添了不少纰漏。当晚我便捧着评估表去御书房，正撞见玉帝用龙涎笔在奏折上画音符——他把“水灾赈灾”批成了“水灾赈灾舞，节奏要快”。
“陛下，”我把评估表摊在案几上，指着“设备损耗率”那一栏，“再这么下去，天庭的修缮费要赶上天兵俸禄了。”玉帝捏着笔顿了顿，目光扫过窗外：赤脚大仙正踩着云板跳“跳高舞”，一脚把“禁止越界”的云牌踢进了银河；月老的红线缠在风伯的风袋上，扯得风袋歪歪扭扭，吹出来的风都带着“左三圈”的节奏。
“是该收收了。”玉帝把笔一放，案几上的音符奏折突然簌簌响，像是在叹气。第二日早朝，他没穿工装服，换回了正经龙袍，龙椅旁立着块新木牌——“整风再启，依规行事”。木牌刚立稳，就见太白金星揣着《天庭行为规范》跑进来，燕尾服熨得笔挺，连桂花糕渣都没沾：“陛下，老臣连夜改了章程！工作时禁跳旋转舞，炼丹炉旁禁用麦克风，北斗星绳专人看管！”
整风令一下，天庭的音乐声果然淡了。赤脚大仙的莲藕麦克风被收进了御宝库，换了个普通云板当传令工具；嫦娥把玉兔精的铁掌舞鞋换成了软云靴，探戈改成了慢步巡月；最委屈的是阎罗王，他的“死亡重金属”被换成了《安魂小调》，念生死簿时调子沉得像踩了棉花，小鬼们倒不哭闹了，只是总打瞌睡。
我每日带着仙童查岗，见巨灵神规规矩矩地扛着斧巡逻，不再抱着柱子转圈；见太上老君坐在丹炉旁扇火，拂尘规规矩矩地搭在膝头，倒有些不习惯。一日路过瑶池，撞见青牛趴在“禁上”木牌旁——那牌子被啃得只剩“上”字，憨牛正用舌头舔上面的牙印，见我过来，闷闷地“哞”了一声，像是在怀念从前追着仙丹跑的日子。
这般消停了三个月，天庭的云栏杆补好了，北斗星绳重新缠得整整齐齐，连阎罗王的生死簿都没再画音符。玉帝拿着新账本乐呵呵地说：“你看，还是规矩着好，省了不少银钱！”可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云阶上的音符砖不亮了，瑶池的荷花也开得慢了些，连风里都少了从前的调子。
直到哪吒踩着风火轮从天庭外冲进来，这股沉寂才被彻底打破。
那日我正在南天门核对彻底记录，突然听见“咻”的破空声，转头就见个红影“咚”地砸在云堆上，风火轮还在转，把云絮搅得漫天飞。哪吒从云堆里爬出来，混天绫上沾着些凡间的柳叶，脸上带着兴奋的红：“我回来啦！”他手里还攥着个小匣子，按下开关，里面竟传出“咚咚锵”的怪响，节奏又快又烈，跟天庭的舞曲全不一样。
“这叫‘街舞’！”哪吒拍着小匣子得意道，“在凡间学的！比探戈带劲多了！”说着他把混天绫一甩，踩着风火轮在云板上跳起来——一会儿单脚支地转圈圈，一会儿膝盖着地滑出去，混天绫跟着甩得呼呼响，竟比他从前打杀时还利落。旁边巡逻的天兵看直了眼，手里的枪都差点掉了。
没过两日，天庭就传遍了“三太子学了凡间新舞”的事。哪吒嫌一个人跳没意思，拉着巨灵神就往云广场跑：“巨灵神！你力气大，跟我组队！”巨灵神正扛着斧发呆，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斧柄撞在云柱上，发出“哐”的响，倒意外合了小匣子里的节奏。
两人在云广场排练时，我正好路过。就见巨灵神学着哪吒的样子弯腰，肚子上的赘肉跟着颤，刚想滑步，“咚”地摔在云堆上，把云絮震得像下了场雪。哪吒叉着腰笑：“你得用脚滑！不是用肚子撞！”巨灵神爬起来，摸着肚子嘟囔：“我这肚子……它自己想跳舞。”
偏偏这狼狈模样被路过的孙悟空看见了。那猴头刚从花果山回来，手里还拎着串桃子，见两人在云堆上滚来滚去，挑着眉就凑过来：“你们这是干啥？打架呢？”哪吒举着小匣子递过去：“大圣你听！这叫街舞！比翻筋斗有意思！”
孙悟空把桃子往耳朵上一挂，凑到小匣子旁听了听，眼睛突然亮了。等哪吒演示完一个“托马斯全旋”，他突然把金箍棒往地上一插，金箍棒“唰”地变细变长，成了根亮闪闪的杆子。猴头握着杆子就转，脚一蹬云板，竟跟着节奏转出个花来，比哪吒的旋还快三分。
“有意思！有意思！”孙悟空跳得兴起，拔了根毫毛一吹，变出三个小猴子，围着他又蹦又跳。巨灵神看得眼热，也学着用斧柄当杆子，结果斧柄太沉，刚举起来就砸在自己脚上，疼得他抱着脚直蹦，倒意外踩对了几个节拍。
这下可不得了。孙悟空加入后，舞团直接从“两人组”扩成了“猴兵队”——他把花果山的小猴子召来十几个，个个灵活得像阵风。哪吒教他们“地板动作”，小猴子们学得快，在云板上滚来滚去，连毛都没蹭掉一根；巨灵神负责“力量担当”，他学着用拳头砸云板打节奏，“咚咚咚”的响，竟比瑶池的鼓还带劲。
他们练舞的云广场，很快成了天庭最热闹的地方。先是嫦娥带着玉兔精来看，玉兔精看着看着，忍不住用后腿站起来，跟着节奏蹦跶，铁掌鞋早换了软云靴，踩在云板上没声，倒像在跳“无声街舞”；接着是月老，他把红线缠在金箍棒上，说是“给舞台加点装饰”，结果红线被孙悟空转得飞起来，缠了小猴子一头一脸，倒成了“红线街舞装”。
最搞笑的是赤脚大仙。他从御宝库偷偷把莲藕麦克风摸了出来，对着舞团就喊：“加段唱的！加段唱的！”哪吒把小匣子音量调大，赤脚大仙跟着节奏吼：“天庭街舞就是帅！比唱山歌痛快！”吼到兴头上，他竟学着孙悟空翻筋斗，结果翻到一半没稳住，“啪”地摔在云堆里，莲藕麦克风滚出去，正好被青牛叼住——憨牛对着麦克风“哞”了一声，竟合着节奏，引得众仙哈哈大笑。
玉帝听说了这事，也揣着龙涎笔跑来瞧。刚站定就见孙悟空举着金箍棒转了个大圈，小猴子们围着他翻筋斗，巨灵神举着斧柄打节拍，哪吒踩着风火轮穿梭其间，混天绫甩得像道红光。玉帝看得手痒，忍不住也跟着跺脚，龙袍下摆扫过云板，竟带出“沙沙”的响，倒成了额外的伴奏。
“陛下也来一个？”哪吒笑着递过小匣子。玉帝摆摆手，却没走，反而让太白金星拿纸笔来：“把这街舞的节奏记下来！以后巡逻时……嗯……适当跳跳也无妨，活络筋骨！”我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笑——这整风令才执行三个月，倒要被街舞破了规矩。
可看着云广场上的热闹劲，又觉得没什么不好。孙悟空教小猴子们用金箍棒转圈圈时，特意嘱咐“别碰着云栏杆”；巨灵神打节拍时，斧柄离云柱远远的；连赤脚大仙都乖乖站在云堆旁，没再踢木牌。他们跳得欢，却没再添纰漏，反而把云广场的云絮踩得松软，倒省了仙童们翻晒的功夫。
那日查完岗，我又路过云广场。夕阳把舞团的影子拉得老长，孙悟空正用金箍棒给小猴子们搭“舞台”，哪吒在调小匣子的节奏，巨灵神蹲在地上，青牛正用尾巴蹭他的手——憨牛也想学，只是太胖，刚抬后腿就晃了晃。
天庭的街舞热没等玉帝给龙袍缝暗兜，先把御膳房的蒸笼热得更旺了。巨灵神跳完地板震总喊饿，一嗓子能震落瑶池三两片荷叶，御厨只得把白面馒头往大里做，每个足有他拳头三倍大，还得在里头塞足了豆沙——说是跳累了要补甜。小猴子们更夸张，围着蒸笼转圈圈，孙悟空嫌他们碍眼，拔了根毫毛变了十个竹筐，让御厨把桃脯、杏仁全往里装，跳一阵就捧着筐往嘴里倒，嚼得咯吱响，倒成了舞团的背景音效。
哪吒却总嫌御膳房的点心没劲儿。他从凡间带回来的小匣子里，除了街舞的调子，还有张皱巴巴的纸，上面画着些红红绿绿的方块，说是叫。凡间的小孩跳累了就吃这个！他举着纸冲御厨比划，辣得直冒汗，跳起舞来更带劲！御厨哪敢做这新鲜东西？只敢用椒柏汁混着蜂蜜做了些甜辣糕，哪吒咬了一口就撇撇嘴，把糕塞给巨灵神——憨神倒吃得香，吧唧着嘴说比豆沙馒头解腻。
舞团的名气渐渐传到了下界。有回土地公上天述职，刚到南天门就被舞团的动静惊得差点摔了拐杖。只见孙悟空踩着金箍棒，金箍棒在云板上转出串火星子，小猴子们围着火星子翻筋斗，火星子竟被他们踩成了金色的光屑；哪吒的混天绫甩得像团火，风火轮在云板上划出两道红痕，跟着小匣子里的节奏响；巨灵神更绝，他把两柄巨斧插在云堆里当桩子，自己围着桩子跳绕桩步，肚子上的赘肉颤得有模有样，倒比哪吒的滑步还稳。
这、这是在降妖？土地公攥着拐杖直哆嗦。我赶紧递过块云糕安抚他：是新舞，叫街舞。土地公啃着云糕看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俺们村的小孩也爱这么蹦！就是没这么多花样！说着他从袖里摸出个陶哨，吹了段乡下的打麦谣，孙悟空听见了，竟让小猴子们跟着谣调跳，金箍棒敲着云板打节拍，倒也合拍。
可热闹劲没过多久，就出了岔子。那日众仙正围着舞团看孙悟空表演金箍棒转花，突然听见一声——金箍棒竟在云板上磕出个小豁口！孙悟空愣了愣，把棒子凑到眼前看，猴毛都竖了起来：这云板怎么回事？不经敲啊！太白金星蹲在云板旁摸了摸，眉头皱成个疙瘩：是云丝脆了。前阵子整风时补得急，没掺够天河的水精。
这话被路过的二郎神听见了。他刚从灌江口回来，怀里还抱着哮天犬，冷冷瞥了眼舞团：整日疯闹，把天庭的东西都折腾坏了，倒有脸问。哪吒不服气，把混天绫一甩：我们跳得小心着呢！是云板自己不结实！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吵起来，哮天犬也跟着叫，把小猴子们吓得往孙悟空身后躲。
孙悟空把金箍棒往地上一顿，震得云板都颤了颤：吵什么！不就是个豁口？俺老孙赔就是！他拔了根毫毛一吹，变出桶天河的水精，又让小猴子们抬来云丝，蹲在地上就补云板。二郎神哼了一声，抱着哮天犬走了，走时还甩下句：再这么闹，仔细玉帝拿你问罪。
哪吒气得踩风火轮转了三圈：他就是看不惯热闹！巨灵神蹲在一旁帮孙悟空递云丝，瓮声瓮气地说：其实……俺刚才跳的时候，好像踩着北斗星绳了……众人低头一看，果然见根银闪闪的绳子从云板缝里露出来，被踩得有些松了，连带着天上的北斗星都晃了晃。
这下谁都没话说了。孙悟空把金箍棒收了，小猴子们也不蹦了，蹲在地上帮着理星绳。我找来了掌管星绳的仙官，仙官捧着星绳直叹气：这绳刚缠好没多久啊……哪吒红着脸从怀里摸出个小盒子，里面是他从凡间带回来的金箔纸用这个贴在绳上补补？凡间的灯笼破了就这么贴。仙官试着贴了片，金箔纸竟顺着星绳的光融了进去，星绳果然稳了些。
那日之后，舞团练舞时收敛了不少。孙悟空让金箍棒变粗了些，说是怕再磕着东西；巨灵神跳地板震时总垫着层云絮；哪吒的风火轮也收了些火力，在云板上只留下浅浅的红痕。可没了之前的撒欢劲，看舞的仙童都少了一半，连玉帝路过时都皱着眉说：怎么不跳得热闹些了？
孙悟空挠着腮帮子直叹气：怕弄坏东西呗。玉帝听了，让太白金星取来些软云胶——这胶是用瑶池的软云熬的，粘东西结实，还不硌。把云板缝都涂上这个，玉帝指着云广场，再把北斗星绳挪远些，跳坏了再补就是，天庭的东西，还能怕你们跳？
有了玉帝这话，舞团又活泛起来。孙悟空用软云胶把金箍棒的豁口补了，转起来更溜；巨灵神往云板上涂了层胶，跳地板震时云絮不飞了，倒震得胶下的云丝发出的响，成了天然的伴奏；哪吒最机灵，把软云胶涂在混天绫末端，甩起来竟能粘住飘落的云絮，舞起来像拖着团会动的雪。
连二郎神都被吸引来了。那日他又路过云广场，正撞见孙悟空教小猴子们倒立转，小猴子们光着脚在涂了胶的云板上倒立，竟一点不滑。哮天犬挣开二郎神的手，跑到巨灵神脚边，跟着节奏摇尾巴，尾巴扫过云板，发出的响。二郎神的嘴角动了动，没再皱眉，反而站着看了半晌，直到哮天犬叼着块甜辣糕回来，才抱着狗转身走了，走时脚步竟比来时轻了些。
街舞的潮流还在蔓延。月老开始用红线编街舞手环，给看舞的仙童戴；嫦娥教玉兔精用后腿跳踢踏步，踩在云板上响；连阎罗王都偷偷让小鬼把《安魂小调》的调子改快了些，说是跳街舞时能用上。
只是没人再提的事了。玉帝把《天庭行为规范》翻出来，在工作时禁跳旋转舞那条后添了句休息时可跳；太白金星的账册上，云丝修补费旁边多了栏街舞道具费，记着软云胶、金箔纸的开销，字迹却乐呵呵的。
那日我又去云广场，见哪吒正教巨灵神跳wave——就是浑身跟着节奏扭，巨灵神扭得肚子上的赘肉一波接一波，逗得小猴子们直拍云板。孙悟空坐在金箍棒上，啃着桃脯哼调子，金箍棒上的软云胶闪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