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浴中心的“疾苦”
从KtV后巷翻出来时，铁拐李的破棉袄沾了半片烂菜叶，吕洞宾的花衬衫被铁丝勾出个三角口子，露出里面印着的烤鸭图案。我们仨蹲在菜市场的白菜堆后面喘粗气，远处传来保安骂骂咧咧的声音，混着KtV的霓虹灯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嗝——”铁拐李打了个酒嗝，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里面还剩半块狗肉金丹，“可惜了那桌啤酒，贫道刚喝出点感觉就被追得跟丧家犬似的。”
吕洞宾正用发胶把被风吹乱的中分重新定型，闻言白了他一眼：“还好意思说？要不是你跳探戈时用拐杖勾破了姑娘的旗袍，能被讹走五百块赔偿费？”他突然眼睛一亮，拍着大腿笑，“不过那穿红旗袍的姑娘是真俊，笑起来眼角的痣跟画里的似的——比何仙姑的荷花还耐看。”
铁拐李抄起颗烂白菜就砸过去：“你个老色胚！刚从胭脂堆里钻出来，又惦记起人家姑娘的痣了？”他转头拽着我的胳膊往菜市场外拖，“走，贫道带你去个更好的地方，让你瞧瞧什么叫人间真‘疾苦’。”
“疾苦？”我看着他醉醺醺的样子，总觉得这俩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准没好事。
吕洞宾赶紧跟上来，扇子往腰里一别：“老李说的是西街那家‘瑶池洗浴中心’吧？我听土地公说，那儿的搓澡师傅能把龙王的逆鳞都搓得发亮，比天庭的玉液池还舒坦。”
铁拐李用拐杖敲了敲他的脑袋：“什么舒坦？贫道是想让你师侄看看，凡间百姓劳作一天后，是怎么舒筋活血、排解疾苦的。这叫‘体察民生艰辛’，懂不懂？”
我攥着怀里的《符书真解》，看着他俩一瘸一拐往洗浴中心走的背影，突然觉得这“体察民生”的借口，比在KtV时还牵强。
洗浴中心的霓虹灯比KtV的更晃眼，红底黄字的招牌上写着“瑶池仙境，洗去凡尘”，门口站着两个穿旗袍的迎宾姑娘，看见铁拐李的破棉袄和吕洞宾耳后蔫了的桃花，脸上的笑容僵了僵，却还是弯腰问好：“三位里面请。”
铁拐李把盘龙拐杖往旁边一靠，杖头的避尘龙突然探出头，对着姑娘的旗袍领口直吸气，被铁拐李一把按了回去：“没规矩的东西！”他转头冲姑娘们笑，露出两排黄牙，“给我们来三个最好的套餐，全套的那种，今儿贫道要好好‘体恤’一下百姓的疾苦。”
前台的服务生是个戴眼镜的小伙子，看见铁拐李掏出来的康熙通宝，脸都绿了：“老板，我们这不收这个。”
吕洞宾赶紧从袖里摸出个金壳蛋塞过去——还是那只老母鸡下的，“这个总行了吧？贫道在瑶池洗澡都用这个结账。”
服务生掂了掂金壳蛋，突然眉开眼笑：“三位楼上请！Vip包间刚收拾好，搓澡师傅都是十年以上经验的，保证让您满意！”
上了二楼，走廊里飘着股沐浴露的香味，铁拐李深吸一口气，咂咂嘴：“比王母娘娘的脂粉香多了。”正说着，迎面走来个穿浴袍的胖大叔，肚子上的赘肉随着脚步晃悠，看见铁拐李的破棉袄，突然指着他笑：“这道士咋穿得跟捡破烂似的？来洗浴中心化缘啊？”
铁拐李刚要瞪眼，吕洞宾赶紧拽了拽他的袖子：“别跟凡夫俗子一般见识，咱们是来体察疾苦的。”他转头冲胖大叔拱手，“这位施主，一看就是劳作辛苦，才来此处解乏的吧？”
胖大叔愣了愣，突然乐了：“你这道士说话还挺中听！我开出租车的，一天跑十二个小时，腰都快断了，可不就来搓搓澡松快松快？”
铁拐李眼睛一亮，拉着胖大叔就往包间走：“同道中人！贫道当年在凡间云游，一天走八百里山路，腿肚子都转筋，比你这疾苦多了！”
进了包间，里面摆着三张按摩床，墙角的木桶里冒着热气，闻着像加了中药。穿红旗袍的搓澡师傅走进来，看见铁拐李的破棉袄，突然“噗嗤”笑了：“师傅，您这棉袄得好好洗洗了，油花都能炼油了。”
铁拐李把棉袄往地上一扔，露出里面打满补丁的秋衣：“贫道这叫修行，你懂什么？”他脱得只剩条花裤衩，往按摩床上一躺，那花裤衩还是当年何仙姑给他缝的，上面绣着朵歪歪扭扭的荷花，“快来快来，让贫道瞧瞧你们这凡间的搓澡术，比不比天庭的仙泉浴厉害。”
搓澡师傅是个四十多岁的大姐，手里拿着块搓澡巾，看见铁拐李背上的泥垢，眼睛都直了：“师傅，您这得搓三遍才能干净吧？”
“少废话！”铁拐李拍着桌子，“贫道当年在五行山底下压了五百年，身上的泥垢能当肥料，赶紧的！”
大姐刚把搓澡巾按在他背上，突然“哎呀”一声：“您这背上咋还有鳞片？”
我和吕洞宾对视一眼，心里咯噔一下——那是铁拐李上次跟龙王打架，被龙爪划的，还没褪干净。吕洞宾赶紧打圆场：“他这是皮肤病，鱼鳞病，稀罕得很，你小心点搓。”
铁拐李却在按摩床上哼哼：“使劲！贫道皮糙肉厚，当年哮天犬都咬不动！”
正说着，隔壁包间突然传来胖大叔的惨叫：“轻点！哎哟我的腰！”铁拐李听得直乐：“瞧见没？这就是凡间的疾苦，劳作一天，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轮到吕洞宾时，他非要让穿旗袍的小姑娘给他搓澡，还把那把画着仕女图的扇子往床头一放：“小娘子，你瞧贫道这皮肤，比嫦娥还嫩吧？”
小姑娘忍着笑，拿着搓澡巾刚碰到他的胳膊，突然发现他手腕上戴着串佛珠——其实是用蟠桃核做的，“师傅还信佛啊？”
吕洞宾赶紧把手缩回来：“这是贫道在雷音寺跟如来佛祖化缘来的，戴着能保平安。”他突然凑近小姑娘，压低声音，“其实是用千年蟠桃核做的，吃了能长生不老，你要不要尝尝？”
小姑娘吓得往后退了两步，铁拐李在旁边哈哈大笑：“你个老色胚！再吓唬人家姑娘，贫道就把你在蟠桃园偷看仙女洗澡的事捅出去！”
我躺在按摩床上，听着他俩插科打诨，搓澡师傅的手劲却越来越大，搓得我后背火辣辣的。“师傅，您这背上咋有块淤青？”师傅突然问。
我这才想起是昨天被铁拐李用拐杖敲的，刚要说话，铁拐李突然抢话：“这是他练贫道传的《炼体诀》练的，年轻人火力旺，磕磕碰碰难免。”他转头冲我挤眼睛，“等会儿让你师叔给你贴张‘止痛符’，保证比云南白药管用。”
吕洞宾果然从袖里摸出张黄纸，用唾沫沾在我背上：“这符是贫道用朱砂混着胭脂画的，止痛还美容，保准你背上的淤青明天就消，还能长出俩酒窝。”
我正想把符扯下来，突然听见包间门被推开，刚才那个胖大叔裹着浴袍走进来，手里拿着瓶啤酒：“我瞅着三位面生，过来敬杯酒。”他看见吕洞宾贴在我背上的符，突然乐了，“这位小哥还信这个？我上次在这儿拔罐，师傅给我贴了张膏药，比这黄纸管用多了。”
吕洞宾把符揭下来往空中一抛，符纸突然变成只粉色蝴蝶，绕着胖大叔飞了圈，又钻回他袖里。胖大叔吓得手里的啤酒都掉了，结结巴巴地说：“神……神仙？”
铁拐李拍着桌子大笑：“什么神仙？贫道是修道的，这叫戏法。”他从怀里摸出个二锅头瓶子，往胖大叔手里塞，“尝尝这个，比你的啤酒带劲。”
胖大叔哆哆嗦嗦地喝了口，突然眼睛一亮：“这酒够劲！比我上次喝的茅台还香！”
铁拐李得意地晃脑袋：“那是，这是贫道用蟠桃酿的，喝一口能多活十年。”他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你别告诉别人，不然天庭该说贫道私泄仙机了。”
正闹着，搓澡师傅端着个木桶走进来，里面冒着热气，撒着花瓣：“三位来个药浴吧？能活血化瘀，缓解疲劳。”
铁拐李第一个跳进去，溅起的水花把胖大叔的浴袍都打湿了。“舒服！”他往木桶里一靠，避尘龙从拐杖里钻出来，往水里一钻，竟变成条小泥鳅，对着花瓣吐泡泡。
吕洞宾也跟着跳进去，还不忘把那把仕女图扇子放在桶边：“这水比瑶池的仙泉差远了，就是花瓣还行，比王母娘娘的牡丹香。”
我刚要进去，突然听见外面传来争吵声，好像是服务生在跟谁吵架。吕洞宾耳朵尖，一下子坐直了：“不好，是KtV的保安追来了！”
铁拐李赶紧从木桶里跳出来，身上的水珠还没擦干，就往破棉袄里钻：“快撤！被他们抓到，非得把贫道的金丹当金子刮走不可！”
胖大叔看得目瞪口呆：“你们……你们到底是谁啊？”
吕洞宾往他手里塞了颗樱桃——还是上次变的骰子，“我们是来体察民情的，回头跟别人说，就说遇见俩活神仙，保你生意兴隆。”他拽着我就往窗户跑，铁拐李已经把窗户撬开了，外面是条后巷，堆着几个垃圾桶。
“跳！”铁拐李率先跳了下去，落地时没站稳，摔了个屁股墩，刚换上的浴袍沾了片烂菜叶。吕洞宾推着我往下跳，自己跟着跳下来，发胶固定的中分被风吹得像鸡窝，耳后的桃花也掉了，滚进装着残羹剩汤的桶里。
我们仨猫着腰在后巷里狂奔，身后传来保安的怒骂和橡胶棍敲垃圾桶的声音。铁拐李跑得太急，拐杖上的避尘龙不小心撞在铁皮桶上，疼得直叫唤，喷出的仙气里混着股沐浴露的香味。
“往这边跑！”吕洞宾突然拐进条更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是道矮墙，“翻过去就是公园，那儿晚上没人！”
铁拐李踩着我的肩膀往上爬，爬到一半突然喊：“等等！贫道的二锅头忘在包间了！”
“命都快没了还惦记酒！”吕洞宾拽着他的裤腿把他往下拉，“那酒贫道还有一坛，回头给你，保证比你的好——里面泡了三千年的人参！”
我们连滚带爬翻过矮墙，正好落在公园的草坪上。铁拐李压坏了一片月季，气得园丁的老黄狗对着我们狂吠。吕洞宾捡起块石头就往狗嘴里塞，那狗嚼了两口，突然四脚朝天打起了滚——原来石头是他用“醒酒丹”变的。
“瞧见没？”吕洞宾拍着我的肩膀，笑得得意，“这叫‘一物降一物’，对付狗就得用丹药。”
铁拐李却在旁边捂着肚子笑：“你个老色胚，在洗浴中心跟人家小姑娘眉来眼去，要不是保安来得快，你是不是还想给人家画‘招蜂引蝶符’？”
吕洞宾突然凑近我，压低声音：“其实我还真画了一张，藏在她的搓澡巾里了，明天她一擦澡，保准有一群蝴蝶围着她飞——算是贫道给她的小费。”
我看着他俩醉醺醺的样子，突然觉得这一天过得比别人一辈子还荒唐。拜师大典在狗肉馆，拜师第一天就被城管追，晚上跟着俩神仙在KtV胡闹，半夜又在洗浴中心体验“疾苦”，最后躲在公园里听他们互揭老底。
铁拐李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摸出个皱巴巴的油纸包，往我手里塞：“差点忘了，这是给你的拜师礼，白天光顾着闹了。”
我打开一看，是块玉佩，上面刻着只歪歪扭扭的狗，狗嘴里还叼着串糖葫芦。“这是……哮天犬？”
“什么哮天犬！”铁拐李用拐杖敲了敲玉佩，“这是避水兽，戴着它跳臭水沟不沾泥。”他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是贫道当年在二郎神那儿偷的，他那哮天犬总跟贫道抢狗肉，贫道就偷了他的避水兽刻成狗样，气气他。”
吕洞宾凑过来，往我手里塞了把折扇，扇面上画着个光着膀子的壮汉在劈柴，旁边题着“炼体要诀：劈柴三千下，力能扛泰山”。“这是贫道照着杀猪佬的样子画的，比你那本缺页的《炼体诀》管用。”他挤挤眼睛，“背面还有惊喜。”
我翻过扇子一看，背面画着个穿旗袍的姑娘，正对着个道士抛媚眼，旁边写着“泡妞符：画此符者，美女自来，不灵不要钱”。
铁拐李抢过扇子往地上一拍：“你给徒弟画这玩意儿干啥？再教坏他，贫道就把你那本《风月符法大全》烧了！”
远处传来公鸡打鸣声，天边泛起鱼肚白。我们仨躺在草坪上，看着星星慢慢隐去，身上的沐浴露香味混着垃圾桶的馊臭味，竟有种说不出的舒坦。
“其实吧，”铁拐李突然叹了口气，“凡间的疾苦是真的，可这乐子也是真的。当年贫道在天庭待着，天天喝琼浆玉液，听仙乐缥缈，反倒觉得闷得慌。”
吕洞宾扇着扇子，望着天边的朝霞：“可不是嘛，玉帝老儿总说我们八仙不务正业，可他哪知道，这人间的烟火气，比天庭的祥云好闻多了。”
我啃着吕洞宾变出来的烤腰子，突然觉得这拜师仪式虽然荒唐，却比任何正经典礼都让人记牢。或许成仙的真谛，本就不在香火缭绕的道观里，而在臭水沟的奔跑里，在抢来的狗肉里，在被保安追得鸡飞狗跳时，还能笑着画张符的洒脱里。
铁拐李突然拍我的肩膀，指着远处的炊烟：“走，带你去喝豆汁儿，贫道知道有家铺子，酸得能把神仙的牙都酸掉——这也是体察民情的一部分。”
吕洞宾跟着起哄：“再去澡堂子泡个澡，贫道新学了套‘搓澡符’，画在搓澡巾上，能把你搓得跟剥了壳的鸡蛋似的。”
我们仨踩着晨光往城里走，影子被拉得老长，像三只摇摇晃晃的醉仙。我攥着怀里的《符书真解》和那把画着旗袍姑娘的折扇，感觉这荒诞的日子，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