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绳的火苗在晨雾里明明灭灭,绳头的火星落在修道院锈蚀的铁门上,发出“滋啦”一声轻响。猫妖从我的肩头跳下去,爪子扒着斑驳的木板门,喉咙里发出警惕的低吼——门内传来若有似无的歌声,像是童声合唱,却每个音符都透着冰碴子般的寒意。
“当地村民说,这修道院三十年没开过门了。”洛基用折扇敲了敲门牌,“1947年冬天,最后一任院长突然吊死在钟楼,第二天所有修女都消失了,只留下满院的黑玫瑰。有人说在月圆夜见过穿黑袍的修女在院子里挖坑,坑边摆着七个头骨。”
猫妖的毛突然炸开,尾巴死死缠上我的手腕。红绳的火苗骤然缩成一点,绳身传来剧烈的震颤——这是遇到极强阴煞时才有的反应。我推开铁门,铰链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门后长舒了一口气。
院子里的黑玫瑰长得比人高,花瓣边缘泛着诡异的油光。石板路上布满深绿色的苔藓,苔藓里嵌着些细小的骨头,像是孩童的指骨。唱诗班的窗户玻璃碎成蛛网,阳光透过碎片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十字形的光斑,光斑边缘却在缓缓蠕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啃噬着。
“不对劲。”青铜簿子在袖袋里发烫,页面上浮现出扭曲的字迹,“这里的时间是乱的——1947年的雪还没化,1953年的玫瑰却开得正盛。”
话音未落,钟楼突然传来一声钟响。那声音沉闷得像从棺材里发出来的,震得黑玫瑰的花瓣簌簌掉落,露出底下藏着的东西——每朵花的花心都嵌着枚生锈的十字架,十字架上缠着几缕灰黑色的头发。
猫妖突然冲向走廊,红绳的火苗立刻追上去,在它身后织成道火线。我跟着冲进走廊时,正看见它对着墙壁上的画像弓背嘶吼——画像上是位穿黑色修女服的女人,面容被阴影遮住,只露出双手交叠在胸前,手里握着本圣经,圣经的封面上用鲜血写着“救赎”二字。
“她就是最后一任院长,艾琳修女。”洛基的声音压得很低,折扇尖指向画像的角落,“看见她的眼睛了吗?画框里的瞳孔在动。”
我凑近画像,果然看见阴影里的瞳孔正缓缓转动,视线落在我手腕的红绳上。红绳的火苗突然朝画像扑去,却在接触画框的瞬间被弹回来,火苗上竟凝结出一层白霜。画像里的修女服裙摆微微晃动,像是有风吹过,走廊尽头的告解室门“吱呀”一声开了道缝。
“进去看看。”我握紧红绳,猫妖却突然咬住我的裤脚往后拖,喉咙里的低吼带着明显的恐惧。青铜簿子的字迹变得狂乱:“别进告解室!1950年有个神父进去告解,从此再也没出来,有人听见他在里面喊‘她在啃我的骨头’。”
但已经晚了。告解室的门缝里渗出黑色的液体,液体在地上汇成十字形,红绳的火苗被那十字形逼得节节后退。走廊里的画像突然开始渗血,所有画像里的修女都转过头来,阴影中的眼睛齐刷刷地盯着我们,嘴里无声地开合着,像是在念诵什么咒语。
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走进告解室。门在身后“砰”地关上,黑暗瞬间吞没了一切,只有红绳的火苗还在微弱地跳动,照亮对面的格栅——格栅后面坐着个穿黑色修女服的身影,兜帽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巴上有道深可见骨的伤疤,伤疤里嵌着半枚十字架。
“告解吧,我的孩子。”她的声音像是两块墓碑在摩擦,带着浓重的水汽,“你的罪孽像黑玫瑰的根,已经缠进骨头里了。”
红绳的火苗突然剧烈燃烧起来,绳身烫得几乎握不住。猫妖从我怀里跳出来,对着格栅疯狂嘶吼,眼睛里的炭火映出诡异的景象——格栅后面的修女没有脸,兜帽里是旋转的黑暗,黑暗中漂浮着无数双眼睛,每个眼睛里都映着十字架被折断的画面。
“1947年的冬天,她把七个修女钉在十字架上,就在这告解室里。”青铜簿子的页面突然湿透,像是被血浸透了,“她用她们的心脏熬成墨水,写了本新的圣经,圣经里的每个字都是尖叫。”
修女的手突然从格栅里伸出来。那只手惨白浮肿,指甲缝里嵌着黑色的泥土,手腕上戴着串用指骨做的念珠。她的手指快要碰到红绳时,火苗突然炸开,在告解室里照出满墙的抓痕——抓痕里嵌着些碎布片,是神父的法衣料子。
“你逃不掉的。”修女的声音贴着我的耳朵响起,兜帽里的黑暗突然涌出来,将红绳的火苗裹在中间,“我等了三十年,就等个带火的人进来。你的火能烧尽罪孽,也能烧开地狱的门。”
猫妖突然扑向格栅,用爪子狠狠挠向修女的手。那只手被挠到的地方突然冒出白烟,修女发出一声刺耳的尖叫,告解室的墙壁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的砖块——每块砖上都刻着个名字,最后一块砖上是“艾琳”,名字被划了个血淋淋的叉。
“她不是艾琳。”洛基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她是1920年被烧死的女巫,附在艾琳身上了。当年教会为了掩盖火烧女巫的丑闻,把她的尸骨埋在修道院地基下,用七个修女的血镇压——1947年艾琳发现了真相,被她拖进了地狱。”
红绳的火苗突然熄灭了一瞬。就在这一瞬的黑暗里,我看见修女的兜帽掉了下来——那根本不是人脸,而是块缝起来的人皮,人皮上缝着七只眼睛,每个眼睛都在流泪,眼泪落在地上,立刻变成黑玫瑰的种子。
“她们都想出来。”修女的人皮脸裂开个诡异的笑容,露出满口生锈的铁钉,“七个修女的冤魂,被烧死的女巫,还有那个神父……她们都想借你的火重见天日。”
告解室的地板突然裂开,底下伸出无数只手,抓住我的脚踝往下拖。那些手有的戴着修女的戒指,有的握着神父的十字架,还有的指甲缝里嵌着焚烧后的灰烬。红绳在这时重新燃起,火苗顺着那些手往上爬,却烧不尽它们——烧断一只,立刻长出两只,仿佛无穷无尽。
“没用的。”修女的声音在四面八方响起,“这里是她们的炼狱,也是你的囚笼。你以为你的火能救赎谁?不过是给她们添点燃料罢了。”
猫妖突然跳到我的肩膀上,用爪子撕开自己的耳朵,鲜血滴在红绳上。红绳的火苗瞬间变成血红色,在告解室里炸开,照亮了天花板上的东西——那是用七张人皮拼出的十字,十字中心钉着本圣经,圣经里插着把银匕首,匕首上刻着“上帝已死”。
“这才是真相。”青铜簿子的页面全部展开,上面浮现出1947年的记录:艾琳修女发现教会掩盖女巫冤案的证据,用银匕首刺死了前来灭口的主教,然后把证据缝进圣经,自己吊死在钟楼——但她死前诅咒了整个修道院,让这里成为所有冤魂的游乐场。
血红色的火苗突然朝圣经飞去,却在接触到银匕首的瞬间凝固。修女的人皮脸贴在格栅上,七只眼睛同时眨动:“看见吗?连上帝都救不了你。你的火,你的青铜簿子,你的功德……在这里都没用。”
告解室的墙壁突然变成玻璃,外面的景象让我浑身发冷——院子里的黑玫瑰正在开花,每朵花里都坐着个小小的修女,她们的眼睛是黑玫瑰的花心,正对着我露出微笑。走廊里的画像全部活了过来,修女们排着队走向钟楼,每个修女的后颈都插着根黑玫瑰的枝条。
“该换你了。”修女的手再次从格栅里伸出来,这次我看清了,她的手腕上戴着块怀表,怀表的指针倒着转,指向1947年12月24日——艾琳吊死的那天,“穿上修女服,加入她们吧。你的骨头会成为黑玫瑰的肥料,你的眼睛会嵌在花瓣上,永远看着这修道院。”
红绳的火苗突然开始逆向燃烧,从绳头烧向我的手腕。猫妖发出凄厉的嘶鸣,用身体挡住火苗,皮毛被烧得滋滋作响。就在这时,青铜簿子突然从袖袋里飞出,页面上的字迹全部脱落,化作无数金色的光点,光点落在红绳上,火苗瞬间暴涨,将整个告解室照得如同白昼。
在这极致的光明里,我看见修女的真身——那是团由无数冤魂组成的黑雾,黑雾中心是根被烧黑的木桩,木桩上钉着具女巫的骨架,骨架的肋骨间缠着七个修女的头发,头发上还挂着十字架的碎片。
“不可能……”黑雾发出尖叫,“你的功德明明是用来救人的,怎么会伤到我们?”
“因为你们不是恶鬼。”我握紧红绳,血红色的火苗顺着格栅爬过去,缠住黑雾,“你们是被遗忘的受害者。我的火不是来烧你们的,是来让你们记住——你们是谁,为什么而死。”
金色的光点落在黑雾上,黑雾里浮现出清晰的画面:1920年女巫被绑在木桩上,教会的人往她身上泼油;1947年艾琳在告解室里发现记录真相的日记,双手止不住地颤抖;1950年神父在告解室里听到艾琳的哭诉,决定去教会揭发,却被活活打死……
“记住了吗?”红绳的火苗渐渐变弱,“你们的恨不是原罪,是被夺走的公道。”
黑雾开始剧烈翻滚,七只眼睛同时流下血泪。告解室的墙壁彻底消失,露出修道院的地基——地基下埋着七具修女的尸骨,尸骨中间是那本缝着证据的圣经。黑玫瑰的根须缠绕着尸骨,却在接触到圣经的瞬间开始枯萎。
修女的身影在金光中渐渐透明,人皮脸上的七只眼睛慢慢闭上:“告诉外面的人……我们不是鬼。”
最后一声钟响从钟楼传来,这次的声音清澈得像泉水。院子里的黑玫瑰全部凋谢,露出底下的石板路,石板路上刻着七个修女的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无辜”二字。唱诗班的窗户玻璃重新变得完整,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在地上投下干净的十字光斑。
猫妖舔着被烧伤的耳朵,走到圣经旁,用爪子轻轻碰了碰银匕首。匕首突然掉落在地,露出圣经里夹着的照片——照片上艾琳修女和七个修女站在院子里,手里捧着刚开的白玫瑰,每个人都在笑。
青铜簿子的页面上浮现出新的字迹:“冤魂不散,多因公道不彰。解怨非灭怨,乃记其名,明其冤。”字迹旁边多了个小小的数字:。
洛基捡起银匕首,匕首上的“上帝已死”正在消失,渐渐变成“记得”二字。“看来这趟功德赚得不容易。”他看着满地枯萎的黑玫瑰,“不过这修女确实厉害,差点让你的火变成她的武器——这种由无数冤魂组成的怨念,几乎是无解的,除非能让她们自己放下。”
我拿起那本圣经,封面的“救赎”二字已经变成金色。红绳的火苗温顺地伏在圣经上,像是在守护什么。猫妖跳上我的肩膀,爪子里叼着片黑玫瑰的花瓣,花瓣边缘已经泛出白色。
走出修道院时,铁门在身后自动关上,锈蚀的门牌上,“圣艾琳修道院”几个字渐渐变成“记念院”。村口的老槐树下,几个村民正朝这边张望,看见我们出来,突然跪了下来——他们是七个修女的后代,守在这里三十年,就想知道亲人的下落。
“告诉他们真相吧。”青铜簿子轻轻震动,“有些恐惧,其实是被遗忘的思念。”
我翻开圣经,让村民们看里面的证据和照片。老人们的眼泪落在圣经上,却没有悲伤,只有释然。猫妖突然对着修道院叫了一声,钟楼的方向传来隐约的歌声,这次的歌声温暖得像阳光,是七个修女和艾琳在唱诗。
红绳的火苗在阳光下轻轻跳动,绳头的火星落在地上,长出一朵小小的白玫瑰。我摸了摸猫妖的头,它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爪子里的黑玫瑰花瓣彻底变成了白色。
“下一站去哪?”洛基抛着银匕首,狐狸尾巴在身后轻快地晃着。
青铜簿子的页面上,新的地名正在慢慢浮现:“百鬼夜行街”。
我握紧红绳,看了眼紧闭的修道院大门。门后的歌声还在继续,像是在说:记住,所有无法理解的恐怖,背后都藏着被掩盖的真相。就像这修道院,困住冤魂的从来不是诅咒,是世人的遗忘。
猫妖在我肩头蹭了蹭,眼睛里的炭火映着远方的路。红绳的火苗重新变得明亮,照亮了前方的岔路口,路口的路牌上写着:往真相去。
走吧,去看看下一个黑暗里,藏着怎样的故事。